“那是沒弄到你。”武登庸哼道:“我瞧這十七式時,只覺他媽見鬼了,有的勢若雷霆,橫空驚天;有的冷銳毒辣,倏忽無蹤……這能叫‘都是同一招’?你怎不玩卵去?”
耿照被老人氣虎虎的模樣逗得挺樂,忍笑問:“前輩以為是不是同一招?”
武登庸兀自罵罵咧咧,似未聽見,顯然當年修習這位武皇沖陵所遺,沒少吃了苦頭,兩人隔世結下梁子,多年難解。耿照又重復一次,老人止住罵聲,突然轉過頭來,定定望進少年眸里,似笑非笑。
“得問你啊。你以為,是不是同一招?”
耿照“呵”的一聲詫笑起來,見他并無促狹之意,登時有些迷惑。
武登庸凝視良久,忽然挪開視線,望向耿照腰側;耿照本能順他的視線乜去,老人目光又轉射肩頭……瞬息數易,少年只覺一股逼命似的壓迫感襲來,跟蕭老臺丞鋒銳如刀的視線不同,是刀皇前輩注視的方位、角度和頻率,造成這股異樣的壓迫,同時又有著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嘩啦一聲巨響,耿照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坐倒在一地的欄桿碎片里,背門留有撞擊過后的隱隱生疼。武登庸仍坐在原處,雙手交疊,隨意擱在下腹間;自己卻不知何時退到了丈余外,又撞塌了小半鏤槅,忽然省悟:“前輩……前輩的目光銳迫,竟能逼得我起身倒退!”一抹額頭,滿掌濕冷。
武登庸含笑抬眸,淡淡哼道:“休息夠了罷,要來啦。”
耿照心中寒意陡生,卻不知從何而來,這是連面對殷賊都未曾有的危機感應,未及凝思,急急舉掌:“前……前輩!可否……可否給我一柄刀?晚輩抵……抵擋不住!”
老人長笑:“刀長兩尺五寸三分,重三斤七兩半,豈非已在你手?留神,這便來了!”猛然抬眸,目光直射他心口!
耿照心念一動,掌中幻刀已生,堪堪揮刃格開,意未動而身刀先動,單膝跪在槅扇碎片之間,行云流水般抵擋著電射而至的逼命視線,雜識次第沉落,心境越發空明,周遭的蟲鳴鳥叫帶他回到意識里的某一處:同樣單膝跪地,同樣刀氣逼命,長街里風帶血氣,那是來自開膛對剖的一地馬尸,以及無懼死亡、前仆后繼而來的南方勇士——
他明白熟悉感是從何而來了。
視線化成一道道鋒銳的刀氣,遠處發動攻勢的也非刀皇前輩,而是那一身黑衣如蝠的覺尊見三秋,每道攻擊都跟深深刻印在識海里的一模一樣,耿照或不記得,但虛境自行辨出了熟悉的軌跡,在少年意識的最深處與之共鳴……
一如前度,耿照擋下每一道肉眼難辨的刀氣,為保護倒臥身畔的摯友,但事態的發展始終沒能過渡到后段;一記不漏地格開數百、乃至數千道刀氣之后,攻擊再次從頭展開,以更快的速度,更凌厲的勢頭,更刁鉆的角度。這不是覺尊,耿照能清晰察覺。這人……要比覺尊強得多了。
而他不覺得自己應付不來。
——進取為標,存容為本。方圓周天,皆在刀后。
(守御,方為刀法之極意!)
那種神游物外、得心應手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不知輪回幾度之后,身子赫然一昂,就這么忽悠悠地脫體而出,站到“耿照”身畔,見黝黑精壯的短褐少年掄轉單刀,一絲不漏地格擋刀炁;轉頭四顧,長街兩側的黑瓦白墻,垂覆出墻的濃蔭,拂過林葉鳴蟬的午后之風……
耿照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是透過在不經意間,每一瞥、每一聆所遺留在識海深處的知覺片段,重新于虛境中堆砌、還原出來的真實場景;因人識所不能及,無有變造扭曲之虞,只能是真。
但他從未如此際一般,彷佛在虛境之中又入得一層虛境,才能看見虛境中的自己……這么說來,虛境到底有多少層次?再往下一層,所見又是何種景況?
耿照并未繼續“深思”——在虛境中,思考是少數極端受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