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弘范加意瞧了其后注解,蓋因此處的字特別小還特別多,大抵是說在流民身上驗出的藥性,與伊黃梁使用過的某方效果近似,但流影城延聘的程太醫程虎翼疑有解救過類似藥癥的記錄,二人均有嫌疑,又都缺乏直證,須得深入調查云云。
最后一人,教陳弘范倒抽了一口涼氣。
相較之下,似乎懷疑昭信侯、鎮南將軍和段慧奴,都不算太過魯莽,只能說是清粥小菜,頗見克制。
殷橫野。“隱圣”殷橫野。
拒絕了三帝征召、主持過“凌云論戰”,以德行學問為天下人景仰,堪稱儒門最后宗望的殷橫野,居然被列入陰謀作亂的姑射賊黨……案卷公布之日,豈非舉世皆嘩!
撰寫者亦知風險,以小字批注:“無據。三圣俱在,何人喚得?”旁邊則寫上“不使一人”四個大字,加重似的畫了兩劃予以標示,再一記回馬槍般的箭頭連回“無據”二字,以朱筆圈起,干透的朱砂色澤如涸血,望之悚然。
這種圈著改著突然抽風、差點一筆飛出紙外的批注,以及牙列般排得密密麻麻的小楷字令人印象深刻,陳弘范在御史臺的案卷里見過。之所以記得,蓋因那是份陳詞,是被調查的一方用以自清的書狀,寫著寫著突然罵人也就罷了,還用朱筆圈圈點點,約莫是回頭檢查之際習慣使然,竟不覺有什么不妥,委實好笑。
忒有趣的案卷,陳弘范卻沒同任何人提起過,他甚至不記得內容了,只對拘謹的簪楷、狂放的圈點和“在陳詞里罵人”有印象。是因為案子太慘么?有可能。
不對。不是這樣。
沒提起過,是因為提了會有麻煩,那不是能拿來當作談資的對象。上一個對此人慢侮輕蔑的,在案卷中結局甚慘,哪怕他在陳詞之上畫了只烏龜,凡閱卷者都明白此處不應笑。
他終于想起署名,以及那個名字所代表的份量。
◇◇◇
毅成伯夫人眼下可是棲鳳館里的大紅人。
天仙般的美貌雖說難得,但背后招人閑話乃至忌恨的美人難道還少了?毅成伯夫人可不只是美而已,好就好在品行。溫柔賢淑,端莊嫻雅,無論對誰都是客客氣氣,不見絲毫跋扈,難怪得娘娘歡心,每日早晚都喚來說話解悶什么的。
大伙兒都說,正因為這樣的品貌,才能與娘娘親近。雞鳳不同群嘛,能與鳳凰相伴的,也只有羽鶴、彩雉等異禽了,總之不是凡鳥。
但貼身服侍娘娘的宮女們都知道,毅成伯夫人日日前來還有另一個原因:照顧被下藥污辱后發瘋的荷甄。
荷甄被下的,據說是種極厲害的淫藥,醒著的時候只想要男人,其狀甚慘,令人不忍卒睹,自不能讓尋常的大夫來照拂,一時三刻往哪里找女大夫去?所幸毅成伯夫人娘家亦是杏林一脈,所傳的推拿法能使荷甄安靜下來,沉沉入睡,但此法治標不治本,荷甄一個大活人總不能長睡不醒,只消醒來又鬧,就得請毅成伯夫人來一趟。
如此幾日,毅成伯夫人不避淫毒沾穢,自請與荷甄同住,以便就近照拂。別說娘娘感動落淚,拉著她的手久不能語,宮女們都快哭出來了,直將她當成了生佛菩薩,原本還有些在私下里閑言閑語的,此后全都閉上了嘴,非但不說,還不讓別人說。
明棧雪當然不是什么生佛菩薩,也沒有當菩薩的興致,但在確定鬼先生永遠都沒法再作亂之前,她暫時沒有離開的打算。此事固令人心煩,大大違背明姑娘我行我素的人生目標,畢竟主意是自己出的,一走了之太過猥瑣;況且冷鑪谷那夜委實驚心動魄,雖不肯承認,她心里是放不下耿照的,總覺以他目前行事,將來還要在鬼先生處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