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笑道:“弦子嗎,我讓她去歇會兒,她整夜都沒闔眼。反正我閑著也閑著,喜歡陪老爺子說話,他說話很有趣的。”明亮的眸子滴溜溜一轉,瞥了盟主身后的四人一眼,嘆息道:“這幾位公子定是老爺子的家人罷?看著就是一門里的,樣子好像。我給你們倒茶,再拿些茶點。”匆匆行禮,三步并兩步去了,也沒管盟主怎么說,看來是個直心眼的姑娘,想到什么立即動手,片刻也停不下。
盡管已知房內之人的身份,臨到見面之際,四少心頭依舊惴惴,莫可名狀。
秋霜色看了耿照一眼。“典衛大人不進去?”
耿照搖頭。“你們說得門中家事,不方便。”
秋霜色點了點頭:“感謝典衛大人成全。”耿照默然無語,退至一旁,讓出了房門通道。秋霜色輕叩門扉,只聽房內一人道:“進來罷。”聲音嘶啞中帶一絲尖亢,聽來不像容易相處的類型,不知適才那少女是怎么覺得“很有趣”的。
房間寬敞而明亮,又不致大得虛曠,是非常適合病人靜養的環境,以致四少魚貫而入之后,便稍嫌擁擠。病榻之上,一人披衣倚坐,長發漆黑烏濃,其間雖雜些許銀白,但大致算是黑得令人印象深刻,加倍襯出他的肌膚蒼白無一絲血色。
被少女稱呼為“老爺子”的男子,其實不太看得出年紀,無須的下頷一如袒出交襟的嶙峋胸膛、修長到顯得骨節異常粗大的雙手十指,都是異乎尋常的瘦削,以致予人毫無生氣的傀儡之感。
除此之外,男子的面孔堪稱俊美,在他芳華正茂、尚未凋零如斯的歲月里,必定曾令無數懷春少女夜不能眠,光想到這張面孔便彷佛無法呼吸,愿意為他做任何事。
阿緹有著一雙敏銳的巧繪之眼,才能看出在此衰蔽殘破的身軀之下,與奇宮四少所共通的獨特氣質,那種佼佼不群的、睥睨天下的自信與傲氣。
秋霜色本還有一絲疑慮,畢竟他跟這位長輩不算熟稔,遑論師弟們,然而,在見著病榻上的蒼白老人之后,這點不確定已然煙消霧散,盡管形貌與幼年記憶中的叛逆刀客全無相類處,但他記得那雙眼睛,冷淡中帶著溫柔和理解,以憤世嫉俗壓抑著滿腔血熱,無法就這么坦率地愛著這個世界的……那雙眼睛。
“風云峽秋霜色,拜見褚師叔。”湖衫青年單膝跪地,其余三人也跟著跪下。“先師名諱上無下音,乃履山無求、獨飲秋泓者。”
木雞叔叔——或許該稱呼他“刀魔”褚星烈才是——收回遠眺窗外的視線,冷冷道:“我已被宮主逐出門墻,再非龍庭山風云峽之人,這聲‘師叔’受不起。起來說話,我討厭人跪著。”四少依言起身。
秋霜色讓韓雪色坐于賓位之首,聶、沐侍立于其后,以區分主從,正式對褚星烈介紹:“這位是當今奇宮之主,姓韓,諱上雪下色,乃我風云峽嫡系,亦是先師座下,雖無師徒之名,然而份屬師徒。”
褚星烈瞥了他一眼,冷道:“龍庭山居然出了個毛族宮主。你們是殺光了全山之人,還是被全山之人追殺至此?”四少被堵了個悶聲大葫蘆,難以辯駁。聶雨色低聲嘖嘖:“這位真是師叔啊,說話夠賤的。”沐云色狠狠瞪他一眼,其實亦有同感。
褚星烈緩緩抬眸,目焦停在秋霜色面上。
他的動作很慢,有種壞掉的扯線傀儡之感,襯與冷冷的語調、冷冷的神情,不知為何給人極大的壓迫感。秋霜色在恩師身上感受過類似的異樣。他們并非是因為失去了武功修為,才抑制不住己身之銳,而是其鋒芒畢露與有無武功沒有關系。他們自身,本就是世間無雙的神兵,身體和意志都是。
“我記得你。”瘦弱蒼白的無須老人晃過濃發,彷佛能用視線將他釘在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