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重袍俱染成了污濃血色,按理不是皮肉輕傷,然而半邊披血、眼創凄厲的面孔不知怎的,卻無一絲慌亂猙獰,予人極度寧靜之感,兀自以完好的右眼,凝視著陣中忽現忽隱的殷橫野。
合圍的三人可說是一敗涂地,殷橫野仍無法逕行闖陣,除了聶雨色精心設置的這個外陣并非匆促應勢之物,不致頻繁地造成反震,消耗陣主的性命精血以外,更致命的是從天外射來的鐵箭,強勁的箭勢連凝功鎖脈都無法阻擋,殷橫野只能以身法閃避,一時陷入僵持。
遠方天際轟隆隱隱,空氣中水氣漸濃,烏云慢慢掩去了陽光。
視線不佳,不利遠攻之器,鐵箭卻不受影響,不但落點奇準,穿透力更是一次比一次強。殷橫野緩不出手破壞陣壁,屢被迫回中心,不由暗忖:
“當今武林,如猿臂飛燕門、獅蠻山、鐵鷂無鞅等以射藝著稱的門派,久不聞名宿高人矣!耿家小子哪里找來這般神射?”
百忙中銳目疾掃,見山腰上一抹烏影,被山風吹開大氅,露出渾身勁裝,曲線宛然,遠眺亦覺玲瓏有致,竟是女子!所持的大弓高過頭頂,絕非江湖形制,只部曲中能見得,弓弧回映著漸漸轉薄的日頭,綻出藍汪汪的利器光華,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殷橫野熟知掌故,靈光一閃:“那是……‘食塵’!”捋須大笑:“巴蛇千種毒,其最烏梢蛇!原來是五帝窟漱宗主到了,怎地不打聲招呼?”聲音隨功力遠遠送出,便在半山腰也能清楚聽聞。
烏梢蛇自無毒性,殷橫野隨口所引,原詩本作“鼻褰蛇”,即白花蛇。
然而民間盛傳,若在野外打殺烏梢蛇未竟全功,烏梢蛇必定尾隨而回,伺機報復。漱玉節年少時以恩仇必報的明快作風,得了“劍脊烏梢”之號,豈料在老人說來,卻成了埋伏出手、暗箭傷人之“毒”。
以漱玉節的功力,便在山上叫喊,也穿不過谷間獵獵作響的大風,但呈品字形颼颼射落、幾乎同時到達的三枝鐵箭,差不多可以當成她的回覆。殷橫野仗有“分光化影”的絕頂身法,雖被困于陣中,倒也避得瀟灑自若;除非山巔之上能以這般功力射術,齊發百箭,那還稍具威脅,然而世上豈有第二柄食塵弓刀,哪來第二名“劍脊烏梢”漱玉節?
除開無力再戰的雪艷青,分立兩側廊下的耿照和南冥,仍無絲毫行動,彷佛只等漱玉節不緊不慢一輪濫射,便能除掉自己似的……這種荒謬到近乎愚蠢的散漫姿態,令殷橫野莫名感到焦躁。
事有蹊蹺。他們……到底在等什么?
思忖之間,鐵箭接連落下,殷橫野從容閃避,或信手吐勁震偏來勢,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院子中間。“……就是現在!”堂內聶雨色忽一喝,飛快轉動術式,殷橫野頓覺胸腹間如遭炮烙,不及慘叫出聲,驀地一股難以想像的巨力兜頭蓋落,將他牢牢壓在地上。
列名“凌云三才”的絕頂高人單膝跪倒,連手臂都抬不起來。山腰上漱玉節福至心靈,挽弓疾放,離弦的鐵箭仰天劃了道陡弧,悍然飆落!
殷橫野無法起身,運起十二成元功勉力抬頭,在身前凝出一丈鎖限,層層磨耗箭速,然而勢不能止;箭鏃至面前尺許,殷橫野解開鎖限復又凝起,卻是在眼鼻之前凝成一枚拳頭大小,壓縮至極,鐵箭如削中一團捆實的鞣革圓球,偏開寸許。殷橫野奮力側首堪堪避過,逼出滿頭冷汗。
廊下,耿照放落懷中的雪艷青,刀交右手,躍出欄桿,俯首疾奔如鷹鷂,拖刀直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