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要確定這一點而已。”膚色白慘的癱癰男子垂眸淡道,彷佛對眼前之人已興致全失,連看一眼也懶得。“這是我唯一想不起來的事,不過也無甚緊要,就是個念想罷。”
“你————!”殷橫野怒極反笑,踏前一步,塵沙無風自動,四向飆昂!
“褚無明,上一個與我耍嘴皮之人,最后落得什么下場,你何不先問一問你身畔的蕭老匹夫?”
蕭諫紙仰天哈哈,銳目中殊無笑意,森然道:“殷橫野!你自蹈死地,還不知業報將至么?”殷橫野意態蔑狂,哼笑:“憑你車斗內所藏,一用再用、從未生效的弩箭機關?”他一看這輛與前度造型、尺寸幾乎一模一樣的云頭輪車,便知蕭諫紙已然技窮,竟又搬出了從前的老伎倆;在分光化影之前,弩機再強數倍,豈奈他何?
蕭諫紙眸光忽綻,不復委靡衰頹之姿,眥目笑道:“正是!”一掀暗掣屜板翻開,數不清的弩箭連同爆碎的車頭破片颼颼射出,亦與百品堂時全無二致!殷橫野到得這時,也只能認為他是失心瘋了,竟拿老狗把戲當殺著,錯愕之余,不無兔死狐悲之慨;稍一猶豫,并未使出“分光化影”,閃身略避,雙掌畫圓一分,運勁震開蜂云般的弩箭木碎,赫見漫天烏影間閃出一點銀燦鋒芒,一人挺劍當胸貫至,正是“一龍沉荒起秋水”的逼命絕式!
(這……這是《八表游龍劍》!怎……怎會是《八表游龍劍》?)
——蕭諫紙!
劍尖入肉,刺痛的感覺分外清銳,殷橫野驟爾回神,千鈞一發之際,右手食中二指箝住劍尖,卻被龍鳴般的清冽劍音彈扭開來,百忙中身子側轉,長劍貼著胸膛拉開一條口子,殷橫野左手亦扣二指,照準劍脊一彈,《彈鋏鐵指》勁力之所至,將偷襲者連人帶劍齊齊震出;那人著地一滾未及起身,劍尖已如毒蛇吐信,刁鉆昂起,如影隨形般迫向殷橫野,宛若游龍起于深潭,乃“一龍沉荒起秋水”的首式二式串連。
普天之下,能將《八表游龍劍》使到這般境地,不脫單掌五指之數;而身在此間者,惟“千里仗劍”蕭諫紙一人耳。
殷橫野左支右絀,應付得狼狽不堪,總算他未以“凝功鎖脈”護體,游龍劍勁無從疊纏;劍音雖甚擾神,畢竟不及劍式逼命。無論招式或內力,蕭諫紙與他都有一段差距,捱過了最初的猝不及防,殷橫野掌指齊施,漸與蕭諫紙手中利劍斗了個旗鼓相當,終有余裕打量他的模樣:
蕭諫紙的大氅之下,穿著一身魚皮密扣的勁裝,似與尋常的夜行衣無異,金屬鍛成的腰帶卻異常寬厚,緊縛腰背,其上棱格凸起,以保護底下的精密機簧;腰帶上伸出無數細小的連桿,木偶關節似的細桿或連或分,往下蔓延到大腿膝蓋、小腿足踝,乃至腳背,與裹在這些部位的金絲羅網相連,似甲非甲,又像是更大片、更復雜的刺穴銀針,隨蕭諫紙的趨避而運行——也可能正好相反。
腰帶向上延伸,形成一襲貼身薄甲,亦將蕭諫紙的上半身由后向前包覆起來,只在肩背后方凸出一只尺許長短的箱匣,兩側綴有既像云紋又似魚尾的粗厚飾片,一側數疊,每片厚近兩寸,不知是什么作用。匣中頻頻發出單調的機件絞扭聲響,也是應蕭諫紙的進退而生。
這身怪異的行頭與其說是甲胄,更像某種機關裝置,包覆胸肩的甲片是將蕭諫紙“固定”在匣上,藉由機簧運作,令其癱癰的下身重獲行動力。
至此,殷橫野終于確定逄宮背叛了自己。雖不知這副怪異的機具叫什么名目,但其上所有部件,與那具精巧的攜帶式秘穹有著同樣的工藝風格,顯是出自一人之手。逄宮甚至懶得騙他——這廝連偽造佛血邪能肆虐所需的時間、人手俱都和盤托出,就只差沒報上價碼。
(可惡……可惡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