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別擔心放跑人,你該擔心耿小子怎樣才能撐下去!我給你這個陣打幾處狗洞,能不能進來就看他們的造化了!”小舟輕快掠過碼頭,載著灰白胡子的老人沒入霧間,很快便消失了蹤影,只余揮舉的大拇指依稀能見。
沐云色回神才發現自己也舉著大拇指,果然莫名其妙的雀躍是會傳染的,尷尬收手。曾功亮像被點醒了似的,猛然轉頭,卻是對著秋霜色問:“聽說你有一門克制對子狗的弦音功夫,叫什么九玄眷命的?”
“……回前輩的話,不全是武藝,更近于陣式。”秋霜色被問得突然,卻不意外,怡然道:“須有九床瑤琴方能使出,考慮到排布不易,恐被殷賊看穿,耿盟主婉拒了晚輩的請纓。”
曾功亮罵了句“就他狗屁多”,眉頭一挑:“你該不會一早就發現,這個‘咫尺千里術’的臺子,是結合音律和術法來操控的罷?”見秋霜色笑意溫煦,波紋不驚,顯是無意作答,指尖連點:“奇宮門下,名不虛傳!眼下沒空,一會再來搞定你。”拆下壇座屜板,露出里頭的復雜機簧。
大工正求才若渴,搞定云云,指的當然是談價碼。奇宮二少不明其意,此際也無刨根問底的閑心了。
沐云色看不懂術式,卻通機巧匠道,對大師兄的《九玄眷命》亦知一二,明白他們是打算利用壇座內的絲弦零件,打造一個能奏出九玄之陣的克難器具來,再以“咫尺千里術”投射至幽邸的戰場,二話不說接過屜板,在曾功亮身畔蹲下,指著柜中兩處極其復雜的構造,小心道:
“前輩,我可負責將這兩處卸下,那連心蝟刺鉤里的鋼絲便能當作琴弦使……我以前在龍庭山造過黃鐘鳳鳴弩,一撥弦可十射,能夠徒手拆卸這樣的結構。”
曾功亮瞥了他一眼。“你的黃鐘弩可以十射?”
“是,并且是接連而出,不是齊射。”沐云色簡單比劃了一下,示意將如何拆解。曾功亮點了點頭,繼續埋首機構。“你拆罷。鴨嘴括也一并拆下,你師兄用得上。”沐云色得到首肯,立即動起手來。
“連心蝟刺鉤”像是生滿棘刺的圓球,其實是由三枚尺寸各異、嵌合巧妙的異軸齒輪組成,逄宮是頭一回在覆笥山外,在不屬明府一系的匠人口里聽得。而黃鐘鳳鳴弩則是明府弓弩部某年的晉試科目,由曾功亮親自指題,那年的掄元之人也做到了一撥十射,卻非接連而出,而是齊射,被大工正噴得飛起:“你造的是弓弩還是邪教,教人站好一排讓你射他媽個對穿?怎不叫他們插死自己算了?”
而覆笥山上除了他,能不倚工具、徒手拆解纏上鋼弦的蝟刺鉤的,那是一個都沒有。
看來奇宮這塊寶地是真養人哪,曾功亮忍不住砸嘴。一會兒要“搞定”的說不定不是一個,而是一雙。
◇◇◇
殷橫野試圖在他面上讀出恐懼、怨毒,乃至憤恨扭曲……然而,褚星烈的情緒忽然像被截斷似的,連周身那令人憐憫的無力顫抖也消失無蹤,干脆得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是為了套他的話而做的拙劣表演——
他的視線對上褚星烈冰冷無波的深幽眸子,直到那蒼白的嘴角微微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