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來,就是八十年。
八十年的春秋交替,上官靈燁看著自己名義上的夫君,從正值壯年,變得垂垂老矣,最終死在病榻上;再到新的君主,重復一樣的生死輪回;然后又看著牙牙學語的小孩,重新成為坐鎮萬里山河的君主,生生死死仿佛沒有盡頭。
而她待在這座凡世城池,整日處理無關緊要的凡塵俗事;修行一道如陸上行舟、不進則退,上官靈燁眼睜睜看著曾經不放在眼里的弱者,成了各宗的核心人物;看著一輪又一輪的新人,從背后追上,走到了她的前面。
八十年時間,上官靈燁自信能走到這座天下的最頂端,甚至走到老祖的前面,但她就這么在一個俗世牢籠里,寸步未進待了八十年。
上官靈燁起初還認為,老祖是在磨礪她,但八十年下來,再好的璞玉,也被磨沒了,這樣的磨礪,有什么意義?
……
大殿內沒有侍候的宮人,只有燃著裊裊熏香的幾尊銅鶴,側面香案上,掛著一幅金裙女子的畫像,燃著三炷香火。
鴉雀無聲的寂靜,持續了不知多久,一方水幕,緩緩從珠簾之外浮現,漸漸凝聚成了一幅畫面——遼闊江面上,渡船逆水疾馳,船樓頂端,蹲著個身材魁梧的絡腮胡漢子。
“師叔?看得到嗎?喂?……”
粗獷的聲音,回響在大殿里。
宮裝美婦收起心神,靠在了軟榻之上,柔潤卻又清冷嗓音,傳出了翠玉珠簾:
“如何?”
水幕后的司徒震撼,蹲在渡船頂端的掩月宗徽記之后,小心翼翼地注意著四周:
“少府主已經上船了,十天后就會抵達臨淵城,老祖化身的凡人小姑娘,一直在他跟前,寸步不離。我本來不想坐一條船,但不坐這條船,下一條得等半個月,不知道老祖發現我沒有……”
宮裝美婦輕輕抬起手,水幕在殿內消散,又恢復了往日的死寂。
她從軟榻上起身,挑開珠簾,來到燃著三炷香的畫卷之前,抬眼看著上面的女子。澄澈雙眸中,情緒不停變幻,偶爾也會露出憤懣、不滿等負面情緒,毫無遮掩,畢竟畫卷上的人,已經很多年未曾看過她了,可能早就把她給忘了。
她不明白,往日居于九天之上,近乎無所不能的老祖,怎么會選那樣一個普通的凡人成為鐵鏃府的青魁,甚至不惜自降身份,親自給那人護道。
她沒看出那人有任何強于她的地方,從頭到尾唯一的亮點,可能就是會一手‘劍一’。
但這點亮點,和當年的她差之萬里;她生而為仙,從出生開始就和凡夫俗子天差地別,只有她不想做的事兒,沒有做不到的事兒,她若是走劍道,不會比那個凡夫俗子差半分,甚至會做得比他還好。
可老祖偏偏就選中的那個人,把她放在這俗世深宮之中,整整熬了八十年;她不服氣,卻連和老祖對話的資格都沒有……
宮裝美婦在畫像前站了良久,眼底情緒變幻,最終沒忍住,開口詢問道:
“那個南荒的野小子,到底哪點比我強?”
大殿中寂寂無聲,帶著憤然和不公的語氣,卻好似一個人獨處時稍顯瘋癲的自言自語。
久久未曾得到回應后,宮裝美婦抬手從供奉數十年的香壇上,拔出了三炷香,砸在了金裙女子的畫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