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愛吃咸蛋黃流油的肉粽。
還想再吃得奢侈一點,自家養大的黑豬殺了以后,一塊五花一塊排骨一個咸蛋黃一起包。
粽子香不香跟粽葉也有關系。
海島用的是柊葉,兩片葉子包一個粽子,掂量一下能有半斤重。
不要怕煮不透會夾生,因為柴火會煮一天一夜。
一大清早,三妞聞著粽子的香味就知道一年一度的端午來了,親媽保準整夜沒睡,指望做一批粽子出去賣呢。
逢年過節特忙的時候,親媽進屋的時間要晚好多。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
三妞能聽見親媽幫自己翻身時吃力的氣喘聲,汗水滴鼻尖上癢癢的,不過很快就被帶著肥皂香味的面巾擦去。
臉蛋涼絲絲的感覺還在,腳步聲就又走遠了。
三妞繼續聽外頭的動靜,反正時間多得是。
她篤定自己是五歲那年開的竅
時間線錯不了,那時候隔壁床的老奶奶天天早上都會讀報,年月日她都聽著呢。
感覺也沒錯,那種忽然能記憶,會思考,有情緒的體驗可太新鮮了。
每個站在床前的人都會說她好可憐。
因為有記憶會思考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所以三妞倒是沒覺出有什么不對來。
她最愛聽周圍的聲音。
比如隔壁鄰居的老爺爺年輕的時候不做人欺負媳婦,打罵孩子,年紀大了得病癱床上就等著家里人伺候。
老奶奶親力親為,沒讓子女們插手,每天早上都是用清脆的兩巴掌叫醒老爺爺,連帶著吵醒了她。
在老奶奶的努力下,老爺爺沒兩年就蹬腿了,老奶奶拿老爺爺的退休補助早出晚歸的去玩,再顧不上讀報了。
三妞有點兒惋惜,她可愛聽老奶奶說話啦。
“紅霞,香著呢,今年還是咸蛋黃肉粽啊。”
三妞豎起耳朵,聽人家夸親媽用的肉新鮮,分量又實誠。
起初三妞還喜滋滋的,媽挨夸呢。
可再聽來買粽子的一直砍價,她就高興不起來了。
果然,沒一會親媽就嘟噥著一分不掙,就收回個成本,唉聲嘆氣了好一會。
屋后有聲。
“買粽子呢,姚紅霞家的吧,買的多少錢啊?”
“啥,你能買到兩毛錢一個的粽子?她咋算我三毛一個呢。”
“虧我念她一個人,又得照顧一個植物人,針頭線腦都在那買,殺熟啊。”
說話聲漸漸遠了。
三妞氣呼呼的在心里吶喊:我媽好著呢,說我媽壞話的都是壞人!!
她以前時常能聽到自家的事兒,有時候人家來串門,媽剛好不在的時候還當著自己面說呢。
大人們總說舞廳不是個好地方,打從放開了跳舞以后鬧出來多少事,接下來就是說爸爸跟人家跳砂砂舞跑了。
往往這時候就會有人叨叨幾句別說了,小孩還在這,別說了。
很快就會有人接上一句沒事的,孩子不懂。
三妞就在心里頭腹誹:我懂的多著呢。
砂砂舞就是兩個人貼在一塊跳舞,衣服摩擦出來的聲音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大姐罵過自家男人到舞廳就成賤骨頭立不起來時都說啦。
三妞聽得最多的,是親媽的聲音。
最開始,媽每天都說她好多了,保不齊明兒就醒來了,還會夸夸她真棒。
后來有一段時間一直哭,嘰里呱啦的罵她爸沒良心,又罵勾搭她爸的女人不要臉。
再往后又述說另一個男人雖然不亂搞,但要媽不要媳婦,也不是個好的。
還會說她有兩個姐姐,擔心該嫁人的時家里人會不會上心巴拉巴拉。
那時候三妞才知道,原來自己有兩個爸呢。
反正她一個都不記得,所以還是媽最好。
親媽幾乎不提兩個爸,反倒是經常說起從小到大的心酸,結婚嫁人以后大大小小的瑣事,再提提兩個姐姐,語氣里滿是擔憂。
三妞聽得最多的,是媽媽的婆婆,她該喊奶奶的人。
有時候,媽會說那是個有本事的老太太,幾十塊錢手術費一下子就湊齊了。
人其實不壞,還給她治病。
更多的時候是嘟嘟噥噥怎么會有那么霸道的小老太,害得女兒跟丈夫都跟她離了心。
最后,親媽就啥也不說了,頂多就是握著她的手,直到掌心潮濕都沒有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