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譚懷柯睡不著,越是臨近陽關,她就越有種說不上來的焦躁。誠然,商會的事務和自家的鋪面有許多要她操心的地方,可那種焦躁并不是來源于此。
像是經歷了萬水千山之后的近鄉情怯,又像是轉身面對從前自己的恍惚。
那是一種混雜著緊張與興奮的躁動。
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曾經立下的誓言——無論是為河谷中慘死的父兄報仇,還是在大宣和西境的商貿中闖出一片天地——就快要迎來實現的那一刻。
月亮懸掛在空中,尚不算圓滿,但仍然令她心懷希望。
譚懷柯披衣倚在窗邊,手背相貼,食指彎曲捏住拇指,闔目向門羅神禱祝,祈愿自己牽掛的人康健安泰,無災無難。
看起來秦王這一路還算順遂,只不知背地里可曾遭遇險境,而那位行蹤飄忽、杳無音信的炎沙大人是否安好……
譚懷柯對他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可要說相識已久,卻又有種莫名的疏離感。
正憂心著他的下落,忽而從遠處傳來一陣悠揚的胡笳聲。
那是首有些耳熟的樂曲,被河西的夜風吹得零零落落,更顯得斷續婉轉,似是被砂礫磨碎了尾音。其聲低回處辱嘆息,蕩開身世浮沉的蒼涼,高亢時又如熱切的傾訴,恍若對思念之人有無數心事,卻在無奈中欲言又止。
譚懷柯躺回榻上,靜靜聽著這個樂人的吹奏。
那曲調像是一種溫柔的安撫,最終撫平了壓抑的灼痛與彷徨,陪伴她安然入睡。
次日他們再度啟程,譚懷柯不禁問道:“昨夜你們可曾聽到胡笳聲?”
扶風茫然:“胡笳?誰沒事大晚上的吹胡笳?我向來睡得沉,沒聽見啊……哎呀,莫不是那附近有章臺館子?早知該多逛一逛,混口酒喝也好。”
譚懷柯又看向申屠灼。
這位精通音律,又機敏得很,總不會也沒聽到吧?
豈料申屠灼避開了她的目光,隨口道:“許是哪個醉漢夜半發癲,吹著玩吧。曲子倒是不錯,化用了我一首相和歌辭的曲調,可見我這樂正在四郡頗受景仰。”
難怪覺得耳熟,原來是申屠灼譜的舊曲。
“看把你美的。”譚懷柯撇撇嘴,嘲道,“差點忘了,咱們申屠大人可是聞名鄉里的紈绔,流連章臺的常客。”
“……這就別提了吧。”申屠灼尷尬道。
河西的城鎮相隔甚遠,他們今夜只能宿在野外,正巧碰上了一支往中原去的商隊,兩邊互相試探了下,見對方沒什么可疑之處,便聚在一起安營扎寨。
人一多就熱鬧起來,大家升起一個大大的篝火,彼此交流幾句,分食了一些牛羊肉干,就算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了。
那商隊里有西境人,也有大宣人,不同的語言混雜,倒也聊得不亦樂乎。
申屠灼朝他們問了幾句現有商路的情況,那些行商也沒避諱,有人嗤道:“商路?那還算是路嗎?如今西境有首歌謠,你們都沒聽過嗎?”
“什么歌謠?”申屠灼很是感興趣。
“流傳在商隊里的歌謠。”那西境人舉起酒囊喝了一口,起身打了個呼哨,踏著凌亂的舞步,用于闐話朗聲唱了出來。
扶風邊聽邊給他鼓掌擊節,順道給他做了翻譯——
十車的商貨從西面來
兩車送給鐵騎換腦袋
兩車送給沙匪把路開
一車吃食別忘丟給餓狼豺
一車珠寶更要往那沙里埋
再來兩車去砸那陽關隘
余下兩車進城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