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禮嚇得額上生汗,抬袖擦了擦,連忙跪地陳情:“那時申屠大公子戰死的噩耗驟然傳來,我們全家一時慌了神。婚期在即,我與細君也是愛女心切,這才出此下策,還請秦王殿下和郡守大人看在我們為人父母的苦衷上,從輕發落……”
賓客們都沒想到事情會往這樣的方向發展,不由議論得更加起勁。
有人覺得大好的姻緣成了望門寡,譚家想要讓女兒脫離苦海也是情有可原。有人覺得這就是背信棄義,什么好處都想占上,哪怕譚家當時悔婚都是可以理解的,何必要找個胡奴冒充自家女兒糊弄申屠家。
而眼下眾人最關心的就是,既然身份不匹配,庚帖婚書自然也是錯了的,那這位陌赫小娘子與已故申屠大公子的親事……還作數嗎?
譚安芙陰惻惻地笑說:“這下你們都信了吧?她算什么申屠大娘子?就算贖了奴籍,她也是個卑賤的胡女!憑什么搶走我的姻緣,憑什么在我面前作威作福!”
譚禮忍無可忍,剜了她一眼罵道:“你消停點吧!”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如今木已成舟,這假的“譚懷柯”都做了那么久的申屠大娘子了,池郡守竟也不知該如何決斷。
周問琮對池郡守說:“買奴替嫁一事,終歸還是要看苦主如何看待。池郡守,申屠大公子是尋不到了,我們不妨問問申屠老夫人的想法。”
池郡守附和:“殿下說得在理。”繼而轉向尚在愣神的老夫人,溫聲道,“這樁婚事是兩家當初議定好的,可惜天不遂人愿……申屠夫人,事已至此,你想如何處置?”
聽到他的問話,老夫人目光掃過譚禮、譚安芙,又落到譚懷柯身上,嘆了口氣:“說到底,還是這門親事定得太過倉促了。
“衡兒身故,原是我們申屠家先失了信,那時我沉浸于喪子之痛,終日渾渾噩噩,未曾顧及后續瑣事。但見譚家并未退婚,只是換了庚帖人選,想著也算是成人之美,了卻吾兒殘愿,便順水推舟,促成了此事,豈料竟造就了今日局面。
“哎,所謂陰差陽錯,大抵就是如此吧。
“雖說庚帖是錯的,身份是假的,可申屠家迎進門的是個活生生、真切切的人。的確是她與吾兒的靈柩共行了青廬之禮,是她為吾兒守靈服喪,哪怕寡居偏院也從無怨言……身為新婦,她并未犯下什么過錯,甚至還將手里的產業經營起來,連帶著府里也沾了不少光。我想衡兒在天之靈,一定覺得虧欠了她,不忍見她再受委屈。”
池郡守道:“所以申屠夫人的意思是……”
老夫人握著申屠衡那條玉玨絡子說:“無論她是何出身,這子婦我是認下的。倘若她還愿意做衡兒的娘子,那便將婚書改個名字罷了,申屠府依舊是她的夫家靠山。倘若她有心與申屠家分割,我也同意她與衡兒和離,往后亦可另覓良緣。”
“好,申屠夫人不愧是名門之后,心胸豁達,有禮有節。”池郡守贊道,“雖然這門親事的過程不盡如人意,但依我看,分明是場陰差陽錯的好姻緣嘛。”
“是不是要姻緣,就要問問申屠大娘子作何想了。”周問琮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譚懷柯知道,只要她開口,周問琮定會借機讓她徹底恢復自由,擺脫寡婦的名頭,但她其實并不想立刻與申屠府劃清界限。一來她沒覺得做這個寡婦有什么不好,二來老夫人也在話中給了她暗示,只要她一日是申屠大娘子,他們就能當一日她的靠山。
她與君姑相持良久,深知她看似給出了兩個選擇,實則在提醒她與申屠府的利益綁定。
凡事都有代價,獲得自由就意味著她要失去申屠府的扶持,而申屠府失去她也將失去近在眼前的一顆搖錢樹。
她知道自己該如何選,老夫人也知道。
于是譚懷柯道:“代替旁人嫁入申屠府雖非我所愿,但君姑不曾苛待,還贈我郎君之信物,立身之田地,允許我外出行商,經營產業。我自覺過得很好,也受益良多,實在不該將這些恩情棄之不顧。承蒙君姑不棄,還愿承認我這個子婦,彩珠兒感激不盡。”
“彩珠兒?你不是叫什么薩什么尼嗎?”池郡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