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搖曳,夜風吹起他寬大的青色袖擺,手中執著的絳紗燈散著柔亮的微光,襯得他眉眼朦朧,似風塵外物。
“師父……”
鹿呦訝異喊,“您怎么來了?”
長澤風佇在竹下,抬眼先是看了烏林一眼,才掠過他遞到她身上,聲音被風吹得縹緲,
“這么晚了,還不回去歇息嗎?”
鹿呦剛‘喔’一聲,又聽他說:“剛晉升元嬰,還需鞏固一下修為,你隨為師過來。”
他說著轉過身,沒有等她,徑直向前走去,只是步子很慢。
鹿呦看向烏林,“那我先去找我師父了,咱們倆的事改日再談,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我知道你肯定也是不得已的,想以這種方式幫我照顧我爹,你放心,我不會因為這個就不認你這個哥哥的。”
她說完話,拍了拍他肩膀,小跑著跟上了長澤風。
獨留烏林在身后,伸著手臂,似挽留又不知該如何挽留地‘欸’了一聲。
直到那抹纖細的身影不見,他跌坐在蘭凳上,雙手交握,看著地上自己煢孑的影子,癟著嘴,啞聲低喃了句
“誰是不得已的了,都說了,是真的想娶你……”
長澤風本是走的慢,見她過來,卻又加快了步伐,鹿呦用上靈力才追上,假意埋怨道
“師父,您別走那么快嘛,我自從出秘境后,都還沒吃過東西,都快餓得沒力氣了……”
出來后事情就一件接一件,令她都無暇顧得上自己。
長澤風果真慢下腳步,雖仍板著一張臉,語氣卻緩下來
“知道餓了,不知道早些回來?”
鹿呦郁悶地嘆了口氣,仰頭看天
“我看到我爹那個樣子,心里有點揪揪的難受,就想多陪他一下。以前我是挺怨他的,可現在,我既覺得我娘可憐,也覺得他可憐。當然,我自己也挺可憐的……”
長澤風停了一下,忽地用手牽起她的手,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阿呦,往事不可追,未來尤可待,現在的你有我,有你師兄,還有其他人陪著,不可憐……”
他手掌寬大,溫熱,包裹著她的手暖暖的,讓人感覺很安心。
鹿呦聳聳肩,揚了個笑,“以前覺得自己可憐,現在不覺得了。師父啊……我突然就不想,飛升成仙了。”
長澤風牽著她慢慢走著,紗燈拂開一叢青竹枝,很輕地問:“哦?為何?”
她撇撇嘴,低頭看腳下輕飄的裙擺,“就是覺得,人有七情六欲,仙也有,神也有,本質上大家都是一樣的。有時候,擁有七情六欲好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若是什么都沒了,又覺得,好像更可怕了。”
長澤風輕輕側頭看她,“可若成了仙,就可避免生老病死,怨苦離別,最重要的是,實力強大后,就不會有人再敢欺辱你。”
少女小巧的臉迤邐在月下,曄曄如瑩,“師父說的對,以前我也是這樣想的。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強大如云義,不也有自己的苦惱和不得已嗎?
可見,這世上,就沒有真正絕對的強大,人們總覺得成了仙,就可以逃離所有的煩惱,殊不知,仙也有仙的煩惱,神也有神的煩惱,只要存在,就會生思,思又會生念,念再生欲,欲便會生煩擾。
無論是渺小如蜉蝣,還是強大如九天之上的神明,恐怕都逃不開這一規律。倘若,真逃了,一切又似乎都沒了意義。便做個一般人,做些一般事,活個一般的人生,好像也挺好。”
長澤風垂了睫,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聲音很有些欣慰:“阿呦這是悟道了啊。”
鹿呦茫然地搖了搖頭,“悟道了嗎?我不知道。我只是這樣想的。”
長澤風靜了靜,緩緩問她:“那阿呦覺得,你在幻境里遇到的那個青冥神君,最后為何會犧牲自己來結束戰爭,拯救世人呢?”
鹿呦張著唇,有些不自在地問他:“云義…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他輕點了點頭:“嗯。”
鹿呦更不自在了,氣惱地咕噥:“這人怎么什么都說……”
殊不知,云義只是說了個大概,并未告知長澤風他們倆發生過的事。
長澤風狐疑看她:“怎么了?”
鹿呦趕緊搖頭:“沒、沒什么…我是覺得青冥神君是個胸中有大義,心系蒼生而又光明磊落的人,啊不,是神。同時,他還心底柔軟,他雖從未同我抱怨過,也沒流過淚,可我知道,他心里很難過。他和瑤光帝姬都是很偉大的神明……可以為了蒼生黎明而犧牲自己,若換做是我,大抵是做不到的……”
長澤風帶她走進院內,踏上屋前的臺階,“這世上總有些人,有些執念,比之生死更重要。青冥神君如此,云義如此,你師父我大抵也是如此,但我希望你可以如你所說的那樣,只過個一般的日子,就挺好。”
“師父……”
鹿呦淚光瑩瑩地看著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