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一聲,宮人退出,殿門閉闔,屋子里陷入詭異的寂靜。
少女跪坐在矮桌前,身子挺得筆直,雙手交握于腿上,目視著前方,看也沒看他一眼。
云義慢吞吞走進來,小心看她一眼,抿著唇,指了指內屋,“我、我先進去把東西放一放。”
“慢著,”少女冷聲開口,“我有說過你可以把東西放回去嗎?”
‘啪嗒’,青年手臂一抬,抱了半天的枕被就這么落在了地上,順便給自己找補道
“嗯…還是阿吟考慮的周到,這些東西剛才肯定落了灰,是不好再放回去。”
鹿呦轉頭看他,眸光清凌凌的,帶著壓迫。
云義咽了咽口水,和她對視一眼又低下了頭,身上跟有跳蚤似的,不自在極了。
鹿呦瞥他,咬著下唇,等了一會兒也沒見他開腔,不由惱道:“你不是說,有話跟我說嗎?”
“我……”霜白的眼睫顫了顫,云義僵在原地,目光微閃,緩慢吐出一口氣,像是終于下定決心般,憑空變出一壇酒來,“你等等,我先喝一杯再說。”
鹿呦:“昂?”
云義抱著酒壇走過去,垂眸坐在她對面,給自己倒了一大碗酒,緩聲道:“這是斷腸燒,燒喉如刀,你不能喝。”
都說酒壯人膽,一般的酒他喝了也沒感覺,只有祭出最烈的酒。
鹿呦不明所以,“你跟我說話還需要喝酒的?”
云義仰頭,將那碗烈酒一口悶進喉嚨,喝得略急,溢出的酒水順著清冽分明的下顎滑過滾動喉結,洇濕了雪白的里衣。
那酒確實辛辣,他剛喝完,臉上便浸出一抹薄紅,嗆咳了兩聲,又覺不夠,再倒一碗喝盡。
直喝了四五碗,雙眼泛蒙,腦子都開始發熱后,才扯了扯冰冷濕黏的衣襟,聲啞道:“我坦白,我就是你師叔。”
“按理來說你確實得叫我一聲小師叔。”
“我是天元道尊最后收的關門弟子,與你師父相識快百年,曾是青云宗的一名仙尊,道號清月。”
他低垂著睫,微挑的眼尾染上了幾分糜爛綺麗的紅,紫眸里也蒙上一層薄霧,握著酒壇的手用了力,青筋隱現。
就這么頓了好一會兒,忽地抱著酒埋著頭,頹然地笑了笑,自嘲般,
“但同時,我也是一只半妖。是不管云境界還是妖界都無法容納的半妖。”
“我的母親是被一只大妖強迫欺瞞生下的我,那妖化作人類,假意與她相好,可等她愛上時卻又殘忍地殺害了她的父母和幼弟……所以她恨我,恨我身上流淌的另一半骯臟的血脈,恨不得我死……”
“而我的父親……”
他的頭埋進了臂彎里,束在紫冠里的銀發如雪般鋪了滿背,又垂落兩縷在頸間,聲音低啞發澀,似從酒翁里悶出來,
“他命人屠戮了幾乎半個凡界,其中就有我母親所在的國家,上百萬的人,可最后卻只剩我一人活了下來,還淪落到妖族做了奴隸……”
“但即便這樣,他也沒有放過我,在我體內下了劇毒。”
“生母想要我死,而生父卻是想控制我成為他的工具……”
“我的人生原是一個笑話,我心心念念想要復仇,可到頭來卻發現自己的身上流著仇人一半的血脈。”
“阿吟……”他聲音微微發哽,“我不想告訴你這些,不想讓你知道我是個怎樣不堪的人……你可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歡你,如果非要做對比,那就是我的命不如你的千分之一重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