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天氣一如既往的寒冷,朔風卷著雪粒拍打在氈簾上,發出嗚嗚的嘯響,碳火如剝栗,燒出橘黃色的暖光。
那青年蜷躺著,身上依舊穿著幾日前穿的那件大袖薄衫。
繡有水墨竹紋的袖口衣襟被再次迸裂的傷口染紅,映著一身清冷雪色,似寒梅揉碎的花汁,血腥得艷麗。
云義向來不是什么莽撞之人,他做什么事都力求一擊必中,先是用宣皇后來擾亂魔族內部穩定,再畫下魔界地形圖,派出凌玉出戰,向魔界施壓。
而接下來,他本打算傷稍好些就率領一隊精銳,從一處山嶺密道直搗魔宮,留凌玉在前牽制,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人接回來。
他算的清楚明白,步步為營,卻從未想過她會自己砍斷相生相伴的伴生鈴。
在法器被毀的剎那,他甚至以為她放棄了自己而選擇了云晨。
那種再次被拋棄的感覺,令他崩潰如割,痛貫心骨,宣皇后他可以不在意,小時候的那點微末期望早就被磨碎在一次次的毆打責罵和算計中,他對這個母親僅剩的,不過是責任。
可鹿呦不同,她是他用盡所有力氣將整顆心都剜出來愛的人。他是個極端偏執決絕的人,他也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性格。
所以前世一開始與她相遇時,哪怕再喜歡也將人推開,因為一旦他決定要和她在一起,便是死也不會放手。
生同衾,死同穴。他貫徹的徹底。
從一開始的退縮、掙扎,再到后來將整個人、整顆心都毫無保留地交出、奉上,他的生命里早就刻滿了她的烙印。
他曾無數次地想,她若恢復記憶跟云晨走了,他會怎樣?
他覺得自己一定會發瘋,會氣得毀掉所有的一切,然后找到兩個人與他們同歸于盡。
可真到了這一天,卻只剩下了撕心裂肺的痛意和無助,他甚至卑微地想放下所有的自尊和自傲,跪著祈求她,回來好不好,只要她肯回來他做什么都可以。
…
盡管燃了碳火,營帳內依舊冷得浸人,彥邈祭出一頂燃著紫焰的三足圓鼎,熱氣膨脹,轉瞬便將帳內烘得暖意融融。
彥邈拿出個小簸箕,分揀出十幾種靈藥,放進爐里鍛造。
鹿呦眼角余光不經意看到,登時睜大了雙眼。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這人剛才放進去的藥材里,有好幾種都是劇毒之物吧?這是想救他,還是毒死他?
不過轉念一想,彥邈是妖界聞名遐邇的毒圣,救治的法子自然也與普通醫修不同。
靈草萃取的修復光液,被分化成飄渺的藥霧籠罩在云義周身,將這一方小榻里的空間隱得朦朧。
鹿呦松了口氣,垂下眼眸,輕輕握住了青年的手。
他的手,骨瘦蒼白而寬大,手指修長分明,白皙如玉,精美得像是藝術品,只是幾根彎曲的指節處紅得滲血,是剛被嚴邈修復好折斷的碎骨所留下的痕跡。
她現在也知道了,他所謂的去處理戰事,都是謊話。
他是去見了白君珩。
這世間,也只有白君珩能將他傷得這么慘烈。
她鼻尖凝酸,一低頭,淚不受控制地掉進他掌心里。
她從前懼他怕他,恨不得離他遠遠的,覺得他霸道又自我,還偏執得讓人難以招架。
可現在,那么強大高傲的一個人就這么瘦骨零丁地躺在那里,淚水沾濕了蒼白病弱的臉頰,嘴里還一直在念著她的名字。
心里竟一時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她伸手,替他抹去了眼角剛劃過的淚,想要說什么,嘴唇張了張,才想起她現在是隱身狀態。
“喲,你什么時候來的?”
一道清朗的少年聲從外面傳來,不一會兒便隨著流旋的風雪,刮進暖烘烘的營帳內。
“快快快,給我點藥,痛死老子了。”
凌玉抱著被砍得血肉模糊的胳膊走進來,邊走邊罵:“他爺爺的,那小子是吃了什么大力神補丸嗎?竟然只用了短短幾個月就從化神升到和老子一樣的修為?這他娘還讓人怎么玩?”
彥邈丟給他一個藥瓶,“自己處理一下,我得給這祖宗煉藥,沒空管你。”
凌玉伸手接過,看了看被藥霧籠罩的云義,無奈地嘖了聲:“不是,他這又是咋啦?之前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