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寧波被安置在堂屋的羅漢床上,雙目緊閉,臉色蠟黃如金紙,嘴角殘留著刺目的血痕。
孫慧清哭得幾乎背過氣去,手忙腳亂地用濕毛巾擦拭丈夫的臉和嘴角。
“老趙,快去拿我的藥箱,里面有個白瓷瓶。”錢教授聲音發顫地喊道,自己則立刻抓起李寧波的手腕,三指搭在寸關尺上,眉頭死死擰成了一個疙瘩。
趙云海應了一聲,跌跌撞撞地沖向東廂房。
李安然站在羅漢床前,看著叔叔氣若游絲的模樣,看著嬸嬸悲痛欲絕的淚眼,看著錢教授凝重的神色,他那張一直冷硬如冰封的臉,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痕。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像刀鋒一樣銳利,垂在身側的手,指節捏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留下幾個慘白的月牙印痕。
黃薇靜靜站在院子門口,望著夜色和秋寒籠罩的四合院。高墻深院,擋住了視線,卻擋不住里面隱約透出的慌亂光影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那聲音像針一樣刺進黃薇的耳膜,她插在風衣口袋里的手,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薇薇姐,天冷,要不到車里坐一會?”周杰從車里下來,輕聲問道。
“不了,我……進去看看。”黃薇緩緩抬步,每一步都重若千斤。
錢教授的藥箱里,那瓶標注著古雅篆字的白瓷瓶被迅速找了出來。趙云海顫抖著手打開瓶塞,一股濃郁而奇特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沖淡了些許屋內的血腥氣。
錢教授倒出幾粒朱紅色、比米粒略大的藥丸,撬開李寧波緊咬的牙關,小心翼翼地喂了進去。又取過溫水,一點點順著嘴角灌入。
孫慧清緊緊握著丈夫冰涼的手,眼淚無聲地滾落,滴在李寧波青筋畢露的手背上。
時間在焦灼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李安然站在羅漢床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緊緊鎖在叔叔灰敗的臉上。
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晰地感受到犧牲二字背后那沉甸甸的、帶著血腥味的重量。這重量壓在他的肩上,也烙在他的心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李寧波喉嚨里發出一聲模糊的、拉風箱似的抽氣聲,蠟黃的臉上艱難地泛起一絲微弱的生氣。他極其緩慢地、極其費力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視線先是茫然地掃過屋頂模糊的房梁,然后緩緩移動,落在守在一旁、淚眼婆娑的妻子臉上,再移到一臉緊張的趙云海和錢教授身上,最后,定格在站在床尾、臉色緊繃如鐵的侄子李安然身上。
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最初的震驚和劇痛已經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一種被徹底掏空后的死寂,還有一絲……認命般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