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會改變每一個人。”陳默的聲音像浸了冰碴的啤酒,“就像你們那一棟樓下的那棵銀杏樹,十五年前才跟你差不多高,現在都長到6樓了。”
李俊濤的思緒隨著陳默的話回到了兵器集團家屬院,回到了他們那一棟門前的花壇里。
他又想起自己剛轉部門后第一次參加部門例會時的場景,李俊濤差點沒認出主席臺上的人。
不能說是沒認出來,20多年的至交好友,說句不好聽的化成灰都認識。只能說是他不敢認。
那天陳默穿著剪裁精良的藏青色西裝,食指輕叩著激光筆講解q3目標,偶爾蹦出的“端到端解決方案”“資源池化”等黑話,與記憶中那個暑假最后兩天瘋狂趕作業的男孩判若兩人。
“今天加個議題。”陳默忽然調出某外包團隊的成本分析表,“盧斌,你解釋下上個月駐場工程師的無效工時。”
被點名的項目經理慌忙起身,額角滲出細汗。
直到這一刻的李俊濤才逐漸接受了發小完成蛻變的現實。
散會后他在走廊道堵住發小:“你現在訓人的樣子,跟我們初中的那個唐老師似的,賊j2兇。”
“上個月我去3號樓看見老秋千架了。”陳默答非所問,“后勤處和其他人在討論說要拆掉,我說你們就留著唄,是個念想。不過我說的話不算數。”說完立馬自己就笑了起來。
兩人都想起那個鐵鏈生銹的秋千。1998年的夏天,他們曾踩著它偷看廠辦會議室,隔著毛玻璃窺見大人們討論下崗分流方案。
如今陳默坐在獨立的大辦公室,手機里存著公司老板鄭非鄭總的私人號碼。
晚上九點的蓉城科大后街,燒烤攤白熾燈招來撲棱的飛蛾。
李俊濤灌下第三瓶雪花純生,竹簽戳著涼透的烤茄子:“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偷物理實驗室的蹄形磁鐵?”
“你爸拿著掃把追到鍋爐房。”陳默正用紙巾擦拭眼鏡,鏡片上沾的油是他剛剛暴力擼串的結果,“后來還是我爸拿兩包紅塔山擺平的。”
油星滴在錫紙上滋滋作響。
十五年前的那個下午突然清晰起來:兩個少年蹲在廠區圍墻下,用磁鐵吸滿鐵砂準備做“暴雨梨花針”。
李父突然出現,追著李俊濤暴揍,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還說陳默你小子也別跑,一會兒我讓你爸捶你。
直到陳國輝的出現才勸住了李父。陳默記得自己父親當天工作服上還帶著車間的機油味。
“我感覺你咋一點朝氣都沒有。”李俊濤突然說。
陳默擦拭鏡片的動作頓了頓。半個月前他送父母回去,晚飯后特意繞著家屬院走了好幾圈。
破敗的筒子樓外墻爬滿爬山虎,當年貼滿光榮榜的宣傳欄如今貼著社區網格員告示。
只有那架秋千還在,鐵鏈纏著防凍海綿,成為帶孫輩遛彎的老工友們曬太陽的去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