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前,肅立著黑壓壓的人群。
華興集團的高管們面容沉肅,鄭非親自來了,旁邊是徐平、胡向東和陳默,趙坤、賀映豪立于最兩側。
身后是信息安全部、審計部、稽查部的骨干,以及許多聞訊趕來的普通員工。
深色的衣裝連成一片沉默的海。
流程簡潔。
悼詞之后,按照親屬意愿,沒有冗長的講話。
在一片沉重的寂靜中,嚴小雨走了出來。
她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套裝,長發挽起,露出蒼白而憔悴的臉。
紅腫的雙眼下是無法掩飾的悲痛,但她竭力挺直著背脊。
懷里,她緊緊抱著一個邊緣有些磨損的深藍色硬殼文件夾。
是她存放重要樂譜的文件夾。
她走到墓碑前,站定。
在上百道目光的無聲注視下,她緩緩打開了文件夾。
里面是一份精心裝訂的厚厚琴譜。
她纖細卻穩定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從琴譜扉頁的夾層里,取出了一枚小小的、卻又無比沉重的徽章。
這枚華興的“守護者勛章”,三天前由陳默親手交到她手中,尚帶著金屬的冰冷。
她垂著眼,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
手指微微顫抖著,卻異常堅定、一絲不茍地將那枚象征著父親最后榮耀的勛章,穩穩地別在了琴譜扉頁的正中央。
然后,她將這份別著勛章的琴譜,如同供奉最珍貴的祭品,輕輕地放在了父親的墓碑前,緊挨著那些素雅的白菊。
做完這一切,她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墓園特有的冰冷和泥土的腥氣。
她沒有看任何人,徑直走向旁邊臨時擺放的一架黑色三角鋼琴。
這是她以個人演奏者的身份要求帶來的。
坐下,調整琴凳。
冰冷的手指搭上同樣冰冷的象牙琴鍵。
她閉上眼,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只余下心中那片無盡的荒原和父親最后模糊的面容。
短暫又令人窒息的寂靜后。
第一個清澈而孤獨的音符響起。
德彪西的《月光》。
空靈、澄澈、帶著深入骨髓的憂傷的旋律,如同真正的月光,穿透了鉛灰色的云層,流淌在這片肅殺的墓地上空,浸潤著每一顆沉痛的心。
琴聲不再是她音樂會上那種充滿張力和技巧性的表達,而是剝去了所有修飾,只剩下最本真的情感流淌。
技巧依舊嫻熟,但那旋律中蘊含的巨大悲傷,讓每一次觸鍵都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克制和顫抖。
那是屬于一個失去父親的女兒,在父親長眠之地,用靈魂奏響的挽歌。
琴聲中,那個倒在地上仍死死盯著證物的身影;
那個在病床上無聲無息、任憑女兒哭喊的身影;
那個在監控屏幕前眼神如鷹隼般銳利、按著肋下強忍劇痛的身影;
那個拍著胸脯說“還能打幾場硬仗”的身影...
一幕幕,清晰地灼痛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記憶。
沒有豐功偉績的頌揚,只有一個在平凡崗位上恪盡職守直至流盡最后一滴血的老兵,和一個女兒用琴聲獻上的、最沉默也最響亮的哀悼。
陳默站在人群最前方,像一尊被琴聲定住的雕像。
他微微仰著頭,緊閉雙眼。
那如月光般清冷卻又滾燙的琴聲,將他緊緊包裹。
只有站在他側后方的趙坤,看到了他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的手,那手背上賁張的青色血管,正無法抑制地、劇烈地搏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皮膚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