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找一個活人不容易,找遺體就更不可能。
可就算是要做衣冠冢都沒有他們的衣冠。
最后也只能是虞錚親手寫了他們的姓名當做他們的遺體放進棺木下葬。
下葬這一天,一早還是晴天。等所有的棺木都埋下去,立好了墓碑,上了貢品磕過頭之后,天居然陰沉了起來。
虞錚仰頭看天,靜靜看了一會。
她人還沒有起身,雨便已經落下來了。
聽松撐著傘,幾個丫頭扶著她起身退出去。
慧娘看著雨:“老天爺為他們哭呢。”
虞錚卻笑了笑搖頭:“老天爺不會為了任何一個人哭或者笑。”
慧娘一愣,虞錚看著她:“如果老天爺今日會為他們哭,當日就不會看著他們死。”
慧娘眼睛一紅,重重點頭。
“天太高了,它看不到人間悲苦。但是螻蟻都想好好活著。”
慧娘深吸一口氣:“姑娘說的對。”
虞錚站在雨中,隔著雨幕看了許久,她的親人們都已經回歸故土。
可她總覺得,他們還是孤零零的。
看到眼睛模糊,她才轉身上了車,終有一別。
這里埋著的是他們的軀殼,他們鮮活的樣子都在她腦中,永遠都不會褪色。
接下來的幾天,就是族中老幼們的拜見,以及族人們的宴席。
虞錚自覺把主位讓給族長,這位族長今年七十九了。
這在這個時代本來就長壽,還經歷了改朝換代,可謂是老福星。
族長說不敢,但是虞錚堅持。
說實話,也就是經歷過改朝換代,要不然虞錚就算是晉王側妃,也不會被他們如此看重。
這倒也無可厚非,虞錚不在意他們的謀算,人要是沒有了圖謀,那還有什么志氣?
虞錚已經收起了悲傷,不會有人跟她一樣悲傷,所以不必叫別人來反復觀賞你的悲傷。
她知道虞家族人想要出頭,自然也不會叫他們失望。
既然來了這一趟,也會給他們一個定心丸。
總有拉拔他們的一天,但是不是現在。
族長也明白,只怕她自己還沒站穩腳,大概是得寵的,但是畢竟沒有娘家人,還沒孩子,只怕也不穩。
族中人理會了意思后,也不失望,他們心里也有數了。
在高涼縣停留了十二日后,她該啟程了。慧娘自然是跟她走,鐵了心后半輩子就伺候姑娘。
她寧愿繼續做奴婢,也不會想著再嫁。
虞錚對此也沒什么好說的,自然帶她。
如今已經是九月底,趕回西河也要十來天,實在不能再耽誤了。
西河冷的早,到了十月,有時候就會大雪封山,到時候就不好回去了。
臨走,族中人送了不少東西,還有當地官員們也湊了不少東西。
虞錚撿著不貴重的都收下,她沒有給族中人如今就下保證,卻對高涼縣縣令謝廣道:“謝明府治理有方,高涼縣百姓得了您為父母官,實在有福氣。”
謝廣忙道:“下官不敢,多謝側妃夸贊。”
“我也算走了諸多地方,前些年打仗,處處都不好過,百姓們最艱難。高涼縣有今日,都是明府的功勞,我雖然是女子,卻也知道治理一方不易。高涼物產不豐,耕地稀薄,人丁不旺,還有黃河年年泛濫。如今能有如此局面,實乃您的功績。此事,等我回去會稟明我家大王,將今日見聞上達天聽。謝明府這樣的好官,不能被埋沒。”
謝廣感動的一揖到底:“側妃如此說,下官著實不敢當,下官身為縣令,分內之事啊!”
虞錚輕笑,抬眼叫魯青把人扶起來。
“今日一別,盼著來人再見是在京城。大人,勿忘初心啊。”虞錚扶著青霜的手上車。
謝廣又是一揖到底:“下官萬萬不敢當一聲大人啊!”
虞錚卻笑著坐在馬車上:“我是皇家婦,卻也是百姓。我的族人還在高涼,在您的治下,我虞家的根基還在這里。我便也是您的子民,就算是替我的族中老幼謝過您。”
她掀開簾子看著謝廣:“謝明府,咱們京城再見。”
謝廣不敢說,但是忙彎腰繼續行禮:“下官恭送側妃,愿側妃一路順風,早日歸家。”
虞錚對他一笑,沒有再說話。
直到馬車走遠至再也看不見,謝廣才直起腰。
站起來,就深吸一口氣,內心澎湃難以言表。
這幾年他兢兢業業,沒有好出聲,沒有考過功名,能有今日實屬僥幸。
他未有一日懈怠,只是沒想到一個夸他治理有方的,是個女子。
是個奇女子。
這樣的女子,想來日后絕不會寂寂無名成為一個深宅女子。
京城啊……
天子腳下,皇城根下,他當然也想去。
若真有那么一日,他定會青史留名。
馬車上的虞錚搖搖晃晃,她叫人將車簾子掀起來,沿途看著陌生的景色。
從高涼回西河,這條路也是第一次走,處處都是沒見過的樣子。
虞錚想,她出來很久了,也該回去了。
回去自己的戰場。
她真有些迫不及待了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