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潮生喝了兩壇酒,他開始感到飄飄欲仙,撲面而來的微妙春雨似乎已經沒有了觸感,耳畔阿水嘟噥了幾句,到底嘟噥了什么,他也沒有聽清楚,只是十分敷衍地對著阿水一邊微笑一邊點頭。
直到他想去開第三壇酒,阿水熾熱的手掌抓住了他的手腕,隨著聞潮生抬頭時,他看見阿水抿著雙唇,微微搖頭。
“不喝了?”
他茫然道。
阿水攙著他一邊進屋,一邊說道:
“你不必將這些事全都壓在自已身上,如果你覺得很疲倦了,可以去睡會兒覺。”
因為離得近,聞潮生能感覺到從阿水口中噴吐的氣息,也能聽到她說話的聲音了,他說道:
“你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不也喜歡喝酒?”
阿水把他推到床上,給他去了鞋襪,對著他認真道:
“所以你才不能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喝酒,不然你就會變成我這樣子。”
聞潮生想著在靈仙谷,阿水拿著柴刀一刀讓仲春見了血,自言自語嘟囔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
阿水聽不清聞潮生嘟嘟囔囔講得什么,看著他睡著之后,才輕輕走出門外,將房門關緊。
…
聞潮生做了一個夢。
夢里很雜很亂。
他先是見到了雪山上年幼的呂知命,對方沒成為一名劍客,而是成了一名廚子,拽著他,非要給他做一道獨門絕技——冬瓜炒西瓜,聞潮生看著鍋爐上的熱氣,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抵觸,于是趁著呂知命在湯鍋里烹飪這道致命佳肴時,偷偷溜下了山。
然后他遇到了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女人抱著一個孩子,哭著對聞潮生說:孩子不能沒有爹。
聞潮生轉身便逃。
他一路逃啊逃,逃到了另一座蔥郁的高山上,在那里竟遇到了一個人面鳥身的老者,對方面無表情,不斷拍打著翅膀逼近他,聞潮生總覺得這個老者的面相很熟悉,但他想不起來到底在哪兒見過,頭痛欲裂之時,老者嘴里忽然發出了恐怖的聲音:
“你食言了!食言了!”
不知為何,聞潮生聽到了這七個字之后,心底彌漫出了巨大的恐懼。
他已經記不清自已多久沒有這樣恐懼過了,他轉身繼續狂奔,老鳥就在后面跟著一路追,不知逃了多久,聞潮生覺得自已身上沒了力氣,于是只能放慢了腳步,好在先前追他的老鳥已經消失不見,但他亦不知自已如今到底來到了哪里,周遭的一切都極為陌生,他只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他遇到了一只黑色的、骨瘦如柴的狗,狗兒與他對視片刻,便搖著尾巴給他帶路,他跟著那條黑色的狗,終是到了一處小巷子。
一支紅杏不知從誰家探出了頭,在路上搖搖晃晃。
巷子里傳出了酒香。
聞潮生跌跌撞撞往巷子深處走去,卻發現那條黑色的狗沒有跟進來,他回頭找狗的時候,發現狗兒站在極遠的地方,跟一個身形模糊,面容模糊的人影站在一起。
一場濃霧襲來,他們便全都消失于其中。
聞潮生悵然若失地轉身,繼續向著小巷子的更深處而去,最后到了熟悉的院落,推開了熟悉的竹籬,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他想不起這個人是誰,但對方臉上掛著微笑,笑得很輕很淺,宛如迎面的風。
見到她的時候,聞潮生內心洶涌的情緒倏然平靜了下來。
“你來了。”
“嗯。”
“我請你喝酒。”
“好。”
…
聞潮生醒來時,已是星夜稀疏,那場春雨并沒有停,淅淅瀝瀝的密集聲音告知著房間里的聞潮生,雨下大了。
窗欞外見著燈火,聞潮生推門而出,看見阿水還坐在眼下認真學習著她的釀酒大業。
“你醒了?”
阿水抬起頭,見聞潮生伸了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