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王的觀念其實并沒有什么問題,人類社會從來都不是烏托邦,即便無數有理想的人不遺余力地燃盡自已,想要創造一個相對公平,相對文明的烏托邦出來,也依然會在漫長的時間中不斷與人性中殘存的獸性做斗爭。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世間本質上只有一種規則——強則強,弱則亡。
因此,一旦凌駕于所有人之上的強者想要,他什么都能做。
弱者沒有反抗的余地和機會。
這是天地之間最為淡漠的殘酷。
平山王的這個問題看似是在與聞潮生暢論,實則也是在點聞潮生,他所追求的真相多么的殘忍。
那個答案……他未必能接受。
聞潮生仔細琢磨了很久,仍然覺得荒唐。
太荒唐了。
“但凡是一個正常人,都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哪怕「他們」沒想到,您也該想到了……”
聞潮生話音剛落,平山王平靜地反問他道:
“當初在苦海縣外,你一定有很多辦法可以幫劉金時處理他的麻煩,他不也沒有聽你的話?”
聞潮生沉默不言,他明了了方才平山王那句「我能理解你,所以我覺得你也能理解我」的心境。
后者緩緩起身,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徐徐在殿內踱步,邊走邊道:
“我很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叫做汪盛海,是杜院長最驕傲的學生之一,汪盛海年輕的時候游歷齊國,撰寫書論,后來回了王城,便在我府邸上陪我喝酒,那夜外頭下了大雨,汪盛海喝的酩酊大醉,說了很多冒犯的話,其中我記憶最深的一句是「任何與民眾割裂的掌權者,終會犯下極度傲慢的錯誤,做出極度愚蠢的抉擇」。”
說到這里,平山王臉上浮現了一抹笑容:
“當時在府內一同宴飲的,除了他之外,皆是齊國的權貴,自古民輕君重,我大齊雖受古之儒圣的影響,對于百姓相對重視一些,但汪盛海的這一「暴論」,直接得罪了齊國上上下下大半的掌權者。”
“那夜過后,他的官路基本斷了,我本想再保他一次,但汪盛海氣盛,終是沒有踏入名利場一步,直至六年前病逝。”
“但如今看來,汪盛海對了。”
汪盛海的那句話猶如一壺湯藥,瞬間讓聞潮生醍醐灌頂。
這句足夠精辟的話,解釋了聞潮生一直無法想通的問題。
“所以……「他們」其實知道,關于風城背后的問題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但「他們」還是這么選擇了。”
平山王面色平靜,相比于聞潮生,他似乎已經接受了這一切:
“你不會在意螻蟻的生死,「他們」也不會在意我們的生死。”
“在我們看來,「他們」的抉擇似乎很「蠢」,可對于「他們」來說……我們的生與死與他們有何相干,只要能讓「他們」達到目的,那便夠了。”
“至于死多少螞蟻,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反正再過幾年,十幾年,死去的那些螞蟻就會被補上,不是么?”
這句話,讓聞潮生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他不是風城因迫害背叛而死去的那四十萬人中的某某,但他也是平山王口中的「螞蟻」。
所以,只要「他們」有需要,他就是下一個被獻祭的螞蟻。
“「他們」是不是覺得,如今齊國能有這般繁榮昌盛,震懾四國的力量,全是仰仗著「他們」?”
平山王轉過身,與聞潮生的目光相視,用一種很認真的語氣問道:
“你覺得不是?”
聞潮生:
“若真是仰仗著他們,那邊關每年死去那么多的將士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