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夫心動了,她本就厭煩這些是是非非,只是礙于血脈親情,不得不處處隱忍妥協。
可終究是骨肉至親,若就此搬離,太傷顏面,思忖再三,她擇了折中的法子,兩邊來回住。
“那宅子后頭有個荷花池,夏日里涼風習習,最是宜人,兩個孩子一片孝心,不好辜負。”她如是對林老太爺道。
林老太爺望了眼她,眼底有什么閃動了幾下,終是點點頭,淡淡道了句“也好”,連句客套的挽留都不曾出口。
林大夫垂下眼簾,茶湯里映出她微微發顫的眼睫,那個會托著她摘杏子的兄長,會在她碾藥傷了手指時紅了眼眶的兄長,終究湮沒在歲月里了。
宋英得了師父首肯,眉眼間頓時漾開喜色,她特意換了身簇新的杏色衫子,尋了城里最有名的陳牙婆。
“要手腳干凈、性子穩重不多嘴的,最重要的是品性必須忠厚,”她細細訴說著要求,“廚娘的廚藝必須要好,丫鬟最好能識幾個字,車夫最要緊是熟知京城大小胡同。”
不過三五日功夫,陳牙婆便領了人來。廚娘是三十出頭的趙娘子,據說祖上曾在南京光祿寺幫廚;兩個丫鬟一個喚作紅梅,一個叫作碧桃,都是清秀伶俐的模樣;那車夫姓馬,生得敦實。
如此,加上原本看守宅子的周老夫婦,周伯管著門禁鑰匙,周嬸打理漿洗縫補,伺候師父一人足夠了。
趕在中秋前,林大夫搬了進去,又與他們同賀了中秋,翌日一早,宋英與袁清便啟程回錦川了。
這次,他們選擇走水路,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一行人便已到了通州碼頭。漕船靜靜地泊在岸邊,船頭插著的青旗在晨風中微微顫動。
“從這兒上船,”袁清指著漕河圖解釋道,“沿大運河直下揚州,再轉長江溯流西行,到了渝州府,咱們再另雇小船沿靈江回清水縣。”他說著,手指在虛空中劃出一道蜿蜒的水路,恰似銀鉤鐵畫。
宋英望著河面上來往的漕船,忽見一艘掛著“渝”字旗的商船正在裝貨。船老大是個精瘦的漢子,正吆喝著腳夫們小心搬運那摞得老高的大木箱子。
“就是這艘,”林大夫輕聲道:“渝州船慣走川江,最是穩當,這一次他們運的是松江標布,不算重,行船的速度會快很多,若無意外,應該五十多天就能到渝州府。”
袁清心念一動,問道:“是運至衛所制軍衣?”
林大夫點頭,“是,到了南邊沿途會不斷卸貨,后面速度會更快。”
正說著,船老大看見了他們,招了招手,從甲板上躍下,三步并兩步奔至近前。
他望著林大夫,抱拳行禮:“您就是林大夫吧,小的姓趙,在運河上跑了二十幾年船,齊大人交代過了,船艙已經收拾妥當,你們只管登船便是。”
林大夫笑了笑,“多謝,路上還得請你多加關照。”
“您這話可折煞小人了!”船老大搓著手,黢黑的臉上顯出幾分局促,“您的事跡我們都聽說了,我們這些粗人,最佩服的就是您這樣的。
這運河上,多少漢子遇到點難處就縮頭縮腦,您一個婦道人家,歷經四十多年,還不忘為師門翻案!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林大夫抿著唇淺笑,并不愿意多說這事,轉頭交代宋英與袁清,“時候不早了,且登船罷,路上仔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