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娘娘榻前時,那雙慣常沉穩的手抖得連銀針都拿不穩。那樣的情狀,任誰都看得出他對娘娘……
忽然。
殿門處的珠簾輕輕晃動,夜風裹挾著紙灰的氣息撲面而來,打斷了執棋的思緒。
她看到那位欽天監監正走到靈前,他沉默地焚著紙錢,跳躍的火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明明滅滅。
現在不用他出手,聞彧不諳政務的態度也會讓太后逼宮。
到那時,誰挾持幼帝還未可知。他想做的便會實現。
可是……
想到那晚莫名其妙的吻,藺無暇突然轉頭,銳利的目光直刺過來:“宋悅笙為何一定要在上元夜帶暄貴妃去欽天監?”聲音低沉得像壓在烏云里的悶雷,“星盤上碎裂的翡翠究竟是什么?”
執棋下意識將枕書護在身后,迎上那道視線:“該說的,我們早已稟明陛下。”
她聲音平靜,“娘娘行事,從不會與我們這些奴婢說得清楚。”
最后一沓紙錢落入火盆,爆出幾點火星。
“無論她想做什么,她要的結果一定不是現在這樣。”
藺無暇定定地看著她們。
良久,他拂袖而去。夜更深了。
長明燈終于熬干了最后一點燈油,倏地熄滅。
黑暗中,枕書攥著執棋衣袖的手,久久沒有松開。
元月二十二日。
寅時三刻,天尚未明。
棲梧宮的宮門緩緩開啟,十六名抬棺力士踏著整齊的步伐,將端寧皇后的靈柩穩穩抬出。
執棋與枕書跪在宮門外的青石板上,額頭重重叩地,一聲聲悶響在黎明前的寂靜中格外清晰。
她們沒有圣旨隨行,只能目送那支素白的隊伍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晨霧彌漫的宮道盡頭。
雖只侍奉娘娘數月,卻得了天大的恩情。現下又得了平安出宮的恩典,是多少宮女做夢都不敢想的。
晨霧中,兩人相互攙扶著起身。
沒有家人的她們,早已將彼此視為至親。
兩個月后,皇陵附近的村落。
春雪初融,茅檐滴水。
執棋正在院中晾曬被褥,忽聽枕書急匆匆從集市跑回:“姐姐!京城傳來消息——”
太后暴斃,陛下擇了宗室子弟繼位,由欽天監監正藺無暇輔政。
而退位后的新帝,次日便不知所蹤。
兩人相視一眼,俱是沉默。
同日,皇陵。
夕陽將石碑的影子拉得很長。
聞彧從尚未封土的側門潛入,反手用青磚將入口堵死。地宮陰冷,他的白發在黑暗中泛著微弱的光。
描金鳳棺前,聞彧輕輕撫過棺槨上精致的紋路,而后取出一粒猩紅的藥丸服下。
棺蓋推開時,沉睡的女子面容安詳,仿佛只是小憩。
“笙笙。”他躺進去,十指緊扣住她冰涼的手,聲音溫柔得不像話,“原諒我現在才來。”
地宮里的長明燈忽明忽暗,映得他眉眼格外深邃。
“我聽你的宮女說,你要我做個明君…...”聞彧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可沒有你,我做不到。”
“而且……我和翊王現在好像能隨意地控制自己出現了……”
“你知道嗎?沈棲鶴那廝竟想帶你走……”
他突然低笑,笑聲里帶著幾分狠厲,“不過我讓寒鴉把他打發去西域了,特意派人看著不讓他死——”
鮮血突然從嘴角溢出,滴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我怎會讓他,比我先見到你。”
聞彧的聲音漸漸微弱,最終歸于寂靜。
《昭昱史·卷二》記載:
“明昭二年元月十五日夜,天現血月,異象陡生。
是夜,蘅貴妃、暄貴妃暴斃于欽天監觀星臺。
蘅貴妃宋氏悅笙,乃明昭帝發妻,心口洞穿,死狀極慘。
帝悲慟,一夜白發,破格以后禮葬之。
三月,帝禪位于宗室,欽天監監正藺無暇受命輔政。然,退位次日,帝不知所蹤,終成千古之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