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們每一次踏入幻夢而后失敗的“過去版本”。
一艘船中,卡爾維諾親手埋葬了伊恩,手指在泥與血中顫抖,淚水一滴也不敢落下。
一艘船中,雷克斯將槍口抵在太陽穴,哽咽著說:“我寧可死在這里,也不想再等你回頭。”
接著扣下扳機,鮮血染紅了艙壁。
一艘船中,艾莉森點燃整艘艦橋的引爆序列,身影站在烈火之間,
朝夢魘的天空高喊:“這不是你的錯,船長,這是我的選擇。”
而此刻,所有的“他們”——都站在那一艘艘殘破的甲板上,仿佛從失敗中回返,又仿佛是被遺忘召回的魂靈。
他們的目光落在如今的卡爾維諾身上。
沒有怒火,沒有責備,只有沉默。
那種沉默,如同深海壓迫心臟般無聲卻可怖。
卡爾維諾幾乎要被那沉默壓垮。
還有霍爾特。
最初的霍爾特,曾是他身邊最堅定的劍、最忠誠的誓言。
他也曾笑著舉杯,對著戰旗說:“我們一起,征服夢境。”
可現在,只剩下那雙滿載仇恨的眼睛。
“你一次次拉我們前行,又一次次在最后關頭放棄。”
他的聲音沉冷如冰,“你是逃兵,不配當船長。”
“我……我想救你們的……”
卡爾維諾像是被抽去全部力氣,蹲下身,雙手抱頭,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我每一次……都盡了全力……”
莉莉婭伸手拉住他,手指冰冷,她也低聲啜泣。
他們都明白了——
是他們活下來了。
是他們一次又一次,把所有人留在了夢里。
是他們……已經忘記了那些名字。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風中低低響起。
“卡爾維諾。”
他回頭。
風暴之眼深處,一道幻影緩緩浮現——
是父親。
那位爽朗粗獷的男人,曾高舉年幼的莉莉婭旋轉大笑,曾揉著卡爾維諾的頭發說:
“我們海盜,生于巨浪,死于風暴,怕什么?”
這一次,他聲音低啞,眼神卻仍溫柔如舊:
“怕被遺忘。”
他望著卡爾維諾,語氣緩慢卻沉如命運:
“不是別人忘了我們,是我們忘了——忘了我們曾經是怎樣的海盜。”
“忘了我們也曾無畏,也曾愿意帶著每一個人穿過風暴。”
他沒有咆哮,沒有訓斥,只是靜靜地說,仿佛在提醒,也仿佛在道別。
“你已經不記得,那是第幾次回來了,對嗎?”
卡爾維諾緩緩跪下,頭垂得很低,像是在祈禱,又像在贖罪。
“我……我想記得……可我不敢再進去了……我怕,我再失去莉莉婭……”
父親沒有回答。
也沒有責怪。
他只是轉身,背影在夢門深處那無盡的漩渦中,愈行愈遠,朝那永恒不滅的風暴核心而去。
他沒有回頭。
夢門依舊敞開。
“迷失者號”再次漂泊于無邊夢海之中,船體布滿裂痕,戰損未修,桅桿殘破,帆旗低垂。
船員空缺,魂影不再。
莉莉婭蜷縮在主桅下,緊抱雙膝,指節泛白,淚已干涸,只剩微微顫抖。
卡爾維諾站在船首,沉默地望著那片他們曾無數次駛入、無數次逃出、又無數次失去的幻夢之海。
他的指尖撫過三張卡牌。
它們依然在,光澤幽冷,如同某種來自命運深淵的嘲笑,又像是下一場出航的邀請函。
他緩緩閉上眼。
夢門低語再度響起:
“歸于你們的航道,歸于你們的船員,歸于你們的……遺忘。”
風起。
帆,緩緩鼓動。
他們的名字,又將被哪一次循環掩埋?
他們還能否記得,為什么要再一次啟航?
或者說——那些真正重要的東西,早就遺忘在某一次未歸的航線上?
風繼續吹。
迷失者號,仍在航行。
「你不是迷失者號的主人。」
「你只是,最后一個……還沒沉下去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