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記了什么?那就讓我讀給你聽。」
圖書館內光線恒定,如夢境凍結的長夜,永無晨昏。
天頂高懸,仿佛永遠望不見盡頭,時間也失去了意義。
雷克斯緩步穿行在蜿蜒如蛇的書架之間,腳步沉重,
金屬槍身緊貼肩窩,掌心滲著冷汗,額角水珠不斷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炸出寂靜的漣漪。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開槍了。
記憶的分身仍在緩慢游走。他們每一個都與緹澤爾無異——相同的面孔、相同的語調、相同的溫柔而致命。
他們捧著那本熟悉的厚重書卷,低聲吟誦著他的過往,一頁頁將他拆解,一節節把他剝空。
雷克斯的每一次呼吸,都如踩在尖刺上。
他知道自己正在一頁一頁地,把“自己”從這個世界里撕下來。
“……夠了!”他低吼出聲。
怒火在寂靜館藏中炸響,聲音如戰鼓敲擊封塵古卷,余音在書頁與天頂之間翻滾回蕩。
“無論如何——只要擊殺你,我就能取回我的記憶,對吧!?”
他抬槍,毫不猶豫地將瞄準鏡對準前方一名緩緩翻書的“緹澤爾”。
那人微笑,眼神里是圖書管理員特有的溫柔——卻像鈍刀切肉般殘酷:
“殺戮,然后遺忘。”他輕聲道。
“對你來說,再熟悉不過。就像那時……你屠戮你的同僚時那樣。”
他翻開一頁書紙,語調如在講述一段凄美的童話,卻一字一句像尖釘釘入骨髓:
“你還記得這個嗎?海軍軍曹塞文·阿爾托,他是你下鋪的老友。”
“你們曾一起在甲板上刷過血污,他教你怎么綁穩救生索,還幫你擋過一枚走偏的彈片。”
“可你回報他的,是一發后腦穿透的子彈。”
雷克斯瞳孔微震,眼角神經一跳,卻仍咬牙穩住槍勢。
“還有皮斯諾,”緹澤爾翻頁,語調愈加輕快,像是翻閱一部精彩的冒險:
“老家伙,教你魚叉槍的第一人。你當初叫他‘皮斯諾大叔’對吧?”
“你后來怎么謝他的來著?啊……對,兩發子彈,點射右臂——精準到令人感動。”
他抬頭看他,仿佛老師在贊賞自己最得意的學生,眼神中甚至透出一絲近乎母性的慈愛。
“你那時候的準頭,比現在好多了。”
雷克斯的牙關咬得咔噠作響,骨縫都在叫疼。
——砰!
子彈貫穿記憶之影,那“緹澤爾”的面容如被風刮過的書頁,瞬間崩解,
化為紛飛的字語與散頁,在空中翻轉、碎裂,最終無聲落下。
他站在煙塵中喘息,臉色煞白,卻沒有一絲喜悅。
因為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緹澤爾”。
下一秒,書架之間,另一個“緹澤爾”緩緩走出,
仿佛什么都沒發生,手中依舊那本《雷克斯回憶錄》,翻至剛才那一頁。
“恭喜你。”
他微笑開口,語調悠然,“又擊碎了一段回憶。”
雷克斯一陣眩暈,身體微晃,仿佛失去重心。
他想呼吸,卻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調節節奏——
他忘了。
忘了如何用“三吸一吐”配合瞄準。
忘了海軍教官教他的射擊節律。
忘了那句耳熟能詳的口訣:
“瞄準前,三吸一吐,呼在心沉。”
——那段教誨,被他親手擊碎。
槍口開始輕微顫抖。
不僅是因為疲憊,更是因為支撐“自我”的基礎,正在一頁一頁地,被他自己,掀起、撕掉、燒毀。
他聽見“緹澤爾”輕聲嘆息。
“你不是在開槍。”
“你是在將你最不愿忘記的部分,一槍一槍,親手刪掉。”
“再來一發嗎?”
“我這里……還有很多‘你’。”
書頁在他腳下輕響,每一頁,都是刀鋒。
緹澤爾在遠處,翻書聲依舊,指尖在書頁間輕輕劃過,帶起一絲紙屑般的低語。
“哎呀呀,”他的聲音悠悠飄來,語調輕佻得仿佛在課堂上指正學生的寫字姿勢,
“怎么顫了?狙擊手先生,手指可不該在那個角度發力哦——你忘了那位軍官怎么教你的嗎?”
雷克斯怒吼一聲,眼角充血,猛地扣下扳機!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