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記憶將你吞沒,你是否還記得為何扣動扳機?」
漆黑的圖書館內,書頁如雪般紛飛,風聲止息,沉默厚重得仿佛空氣都凝固。
雷克斯跪坐在一片散亂的殘卷之間,眼神空洞,胸膛輕微起伏,仿佛僅憑殘余的肌肉記憶維系著生機。
他像一具沒有魂的殼,只靠“戰斗”這個詞勉強保持著人形。
他手中的狙擊槍沾滿塵灰,冰冷如一截銹蝕的鐵塊。
指尖微微顫抖,像一位年邁老兵撫摸已斷裂的勛章。
四周世界開始溶解,色彩與聲響被剝去,只剩一片無聲的蒼白。
一聲緩慢的翻書聲,穿破死寂,再度響起。
“還要繼續嗎,雷克斯?”
那熟悉的聲音如同慢刀割肉,從記憶深處一點一點將他的意志刮出。
緹澤爾的身影從彌漫塵煙的殘頁間走出,身形沉穩,如夢境中走來的神官。
他的腳步踩過散亂書頁,每一步都像落在心口上,帶著神明頒布審判時的從容和威嚴。
他已經所剩無幾的偽體,如今只剩三具,但神情卻愈發自若,宛如一個終將寫下故事結尾的史官。
“你幾乎把自己殺光了。”
他的聲音低沉,卻像鐘鳴震蕩在這片記憶構筑的空間中。
“你的朋友……你的同僚……你的教官,你的愛人。”他緩緩地掰著指,“一個個倒下時,你在干什么?”
每說一個名字,雷克斯的心就像被拔去一顆釘子,整個胸腔開始崩塌。
“他們的名字你還記得嗎?他們的臉、他們的聲音,你記得嗎?”
書架兩側鏡面閃現。
一張張熟悉的臉浮現于書頁之上——迷失者號的船員,他曾在帝國并肩作戰的戰友,還有米拉。
可他們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沒有情緒。
只是空洞地注視著他,仿佛在等著他再舉起槍。
“你親手,一頁頁將他們從腦海撕下。”緹澤爾步步逼近,
“你把他們裝訂成冊,起名為《雷克斯回憶錄》,你知道這書是誰寫的嗎?”
“是你。”
雷克斯咬牙,雙手發白地握緊槍柄。
但此刻那熟悉的冰冷觸感,已無法給予他任何安慰。他舉不起它了,或者說,他已經不知道該不該再舉一次。
“你忘記了自己的節奏。”緹澤爾繼續推進,“心跳、瞄準、風阻,你連最基本的三吸一吐都做不出來。”
“你想反擊?”他輕笑一聲,“但你甚至連‘為何憤怒’都已忘卻。你甚至不配再說‘米拉’這個名字。”
轟——!
雷克斯怒吼著扣下扳機,一發子彈撕裂空氣,將面前那張浮現“米拉”剪影的書頁徹底洞穿。
那不是緹澤爾,是他最不舍的記憶。
子彈劃破的不只是書頁,還有他最后一點未曾觸碰的軟弱。
緹澤爾站在遠處,望著他緩緩跪倒,嘴角露出近乎憐憫的笑容。
“空了吧?”
“子彈空了,回憶空了,你的信仰、你的名字、你自己——全都空了。”
“你現在,還知道自己是誰嗎?”
雷克斯的膝蓋終于一軟,跪倒在書海中央。
碎紙飄落如雪,沉默在他肩頭結冰。
他的瞳孔渙散,仿佛整個世界正一點點從他體內流走。
他不是在流淚,而是在失重。他的存在,正在從這本《回憶錄》中被翻過去,被關閉,被遺忘。
書海寂靜如墓,而他,只是一枚被折疊的書簽。
夾在無數章節中,無人再會翻起那一頁。
圖書館深處,一聲幽藍的光鳴自雷克斯右眼鏡片深處綻放,
仿佛一滴來自海妖淚腺的漣漪,悄然墜入命運的死水,激起最后一道波紋。
“——命紋星,秘詭啟動。”
米拉的低語隨之回響,如鯨歌穿越海底,劃破他瀕臨沉沒的意識海。
那聲音是他唯一記得的東西。
不是名字,不是臉——只是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