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開始撕裂、灼燒、扭轉、剝皮、入骨。
司命的意識如墜萬刃,他仿佛被海洋反向咀嚼,每一道神經都在尖嘯,每一份記憶都在溢血。
理智像裂開的玻璃,從他眼中一點點剝落。
夢魘,從不溫柔。
而他,正在進入真正的夢之終焉。
他看見——
萬象之門轟然崩塌,恒星被無形之手捏碎成星屑,
群星失序墜落,大地如破布般撕裂,一片片海洋反轉成浮空的漩渦倒掛天穹。
曾經堅不可摧的“因果”與“意義”被挖空內核,如同舊鐘表失控旋轉,命運的線條在眼前一根根斷裂,崩解為隨風飄散的塵埃。
他看見自己——
一次次死于無數不同“終焉版本”之中。
他在迷失者號上死于暴潮,在議會圓桌上被昔日的同伴背刺,在虛妄回廊中被“自己”扼住喉嚨窒息。
他見證了每一個世界如何結束,每一條時間支路都無一幸免,都有一個“司命”的終結。
而每一幕,都如釘錐般精準穿透他的信念之核,穿透他的傲慢、他的自信,乃至他最深處的——不服。
沉眠之主的低語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如海中鯨鳴,仿佛回蕩在他骨頭與神經之間:
“你還要掙扎嗎?”
“你已經輸過一千次,一萬次。每一次你都相信‘這次會不同’。但終焉——總是如約而至。”
司命緩緩揚起唇角,那不是痛苦的扭曲,不是信仰的毀滅,
而是一種熟悉至極的、帶著宿命感的譏笑——那是他反復登場,在無數次賭局中失敗又站起時獨有的笑容。
“至少,”他開口,聲音干啞卻清晰,“我還記得……我輸了多少次。”
“而你呢?”他目光灼灼地望向虛空深處那個無形的意志,“你還記得,你放棄了多少次?”
沉眠之主沉默不語。
世界旋轉,視角仿佛從那片“終焉之災”的夢魘中被剝離出來,
穿越虛幻與真實的交界,被丟入一個幽暗而空曠的大廳。
那是一座灰白色的石質圓廳。
巨大的命運圓桌靜靜佇立于中心,如一枚古老的天體機械儀式裝置,桌面圍繞著十二把高聳石椅,仿佛十二道審判之座。
每一椅背皆刻有不同的印記:星辰之眼、執法的權杖、織網的蛛絲、燃燒的劍、倒懸的鐘、斷裂的羽翼、無盡的階梯、閉合的劇幕、黑色骰子、黃金之鎖、緘默之面……
唯獨最后一席,空白無銘。
司命緩緩走近那席空位。
椅前擺著一張純白的面具,與一封無封蠟的信。
他俯身拾起信紙,展開。
字跡整齊,瀟灑如刃,筆鋒間似藏著十萬個“我”的嘆息。
「致又一個來到這里的我:
宿命無盡,輪回無盡,而我們亦是無盡。
你所看到的,不是終點,是通往終點的億萬幻徑。
直到最后一刻前——不要放棄。
因為放棄的那一刻,就是我們的終焉。
緘默之眼曾凝視所有命運——而你,是最后的凝視者。」
落款處,是千面者的印章。
一只睜開的眼眸,一支書寫羽筆,一枚投擲中的骰子——三者彼此重疊,構成那個令全世界秘詭學者為之戰栗的徽記。
司命看著那張面具,沉默良久。
他伸手,將它輕輕舉起。它沒有重量,卻有一種熟悉的氣息,
仿佛無數“自己”的殘影正從這具面具中回望,嘲笑、哀求、鼓勵、質疑——而他們,都沒能走到這里。
他沒有立刻坐上那把椅子。
他閉上眼,長長吸了一口氣,像是在為全體失敗者呼出一口塵封已久的舊夢。
“我接受這場輪回。”他喃喃。
“但我也會試著——寫出一個不同的結局。”
「你不能決定命運寫了什么——但你可以決定,是否把它念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