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可總有人,在掀那塊布。
一位老太太蹲在碑邊,手中拄著一根舊拐杖,動作極緩。
她掀開布角,摸了摸石碑底下殘留的油墨痕跡,什么也沒說。
她從懷中取出一張小紙片,紙邊泛黃,褶皺累累,字跡因歲月微暈。
上面寫著她兒子的名字。
她沒有把它貼上去,只是緊緊握在掌心。
像在等某個信號。
不是廣播,不是號令,也不是圣諭。
只是一個——能念出那個名字的人。
司命站在窗前,看著她那雙發抖的手。
筆尖再次落下,在清樣稿紙頁角,寫了一行不準備刊印的字:
“他們已學會寫名字——但仍在等,有人敢念。”
那一筆落下,墨未干,風卻先吹了進來。
他沒有阻止。
因為他知道——風是來傳聲的。
晨星社一樓的告示墻前,風很輕,像是不敢驚擾什么似的拂過。
一張張匿名紙條,在黎明前的灰光中,被貼了上去。
紙張薄舊,手寫字跡,有的清晰端正,有的筆畫顫抖。
紙角被膠帶壓住,壓得牢,卻也壓不住紙面下那種無法歸檔的情緒。
紙條上,有編號,有姓,有人寫“他還沒回來”,也有人寫“她的名字還在我夢里”。
沒有人再大聲喊“鯨墓”。
也沒有人再唱“編號之歌”。
但墻,重新被填滿了。
有的貼在原來的位置,有的迭在過去被撕下的地方,有的甚至被貼在窗框、柱角、門沿上——
仿佛怕再有一雙手來清理,就必須把名字貼到最難撕走的地方。
司命靜靜站在二層樓梯上,俯視這一幕。
他很清楚,王室昨夜的裁定為這座城市暫時爭取來“場面上的秩序”。
是的,火停了,軍隊后撤了,王座依舊坐著人,新聞仍在發。
可真正的風,還埋在這些字里。
在這些不署名、不喊口號、不請愿的筆跡里。
伊恩走上樓來,小聲問他:
“那……我們頭版發什么”
司命沒有立刻回答。他背對街景,轉身回到編輯室,望了一眼桌上的清樣。
笑了。
但那笑意里藏著一層不動聲色的疲憊,就像在風中撐傘久了,終于放下的那一瞬間。
“你發昨天那張圖吧——‘空廣場,黑灰線’。”
伊恩問:“什么標題”
司命提筆,在欄框上寫下幾個字:
《廣場空了,回音還在》
他起身,走到文件柜前,將那張從未啟用的“忘名者筆跡”衍生卡塞回內襯深處。
那是一種專供匿名者自述身份的采訪卡,如今,它終于無需使用了。
他走回窗前,望著緩緩升起的日光,光線剛好灑在那些剛貼上去的紙條上,把名字的輪廓鍍出一層微弱卻固執的光。
他低聲自語:
“我不寫他們的憤怒了。”
“我只做一件事——留出紙張。”
他走到印刷機前,緩緩按下啟動鍵。
墨輪開始轉動,齒輪咬合的聲音在清晨中顯得格外清晰,像在一遍遍喚醒沉睡的街。
第一張無署名的報紙緩緩吐出,紙面潔白,字排沉穩,版頭無標題,但底部那一行小字,是司命親筆加的:
“他們沒有再喊口號,但他們的腳步——正從四面八方走來。”
那不是新聞,也不是詩。
只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