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一塊未經擦凈的舊銘牌,邊角微翹,銅色早已暗沉,卻被他們小心翼翼地別在那件帝國制服內側,像貼在心口的名字。
沒有人檢查,也沒有人明說要佩戴。
卻都戴上了。
與此同時,街角不再喧嘩,沒有人在議論哪位皇子昨夜說了什么,也沒有人在爭論裁定誰對誰錯。
他們只傳一件事:
“聽說東城那塊舊碑,有人在夢里記起了自己父親的軍號。”
傳言以極快的速度蔓延,但它不再像謠言那樣引發騷亂,也不帶煽動的情緒波動。
它只是像一種“回音的復讀”。
像沉船之后,在潮水褪盡的海岸上,那些原本只該屬于深海的碎語,被風從石縫中慢慢吐出來。
司命站在晨星社二層的編輯桌前,低頭寫下當日晚刊編輯頁的一句“臨界性語句”:
“鯨墓是禁語,但編號者說,他們沒想復仇——他們只是,想把那盞燈,留到下一次用得上。”
次日清晨九點,霧都第六街巷。
司命坐在“穹頂鐘樓”廢棄茶室的臨街露臺上,手里握著一杯半涼的苦茶,望著對街一家果鋪前慢慢排起的小隊。
不是為了。
而是為了果鋪門旁新釘上去的一塊木板。
那是“夢燈碑民設第十一號”。
不是由士兵立的,也不是由晨星時報組織張貼的。
是果鋪老板的小女兒,一個叫瑪蒂爾達的小姑娘,自發立下的。
她用粉筆在木板上寫下她叔叔的名字:
編號β-17,失蹤于鯨墓競技場,被官方宣稱“已烈士歸名”。
但前一夜,有人在北區子爵莊園的馬廄后認出了他的臉。
他不是戰死在前線。
他是在貴族“狩獵演習”中作為“失控沉眠者”被當場擊斃的。
尸體未曾回收,編號卻赫然在目——
β-17。
“我叔叔沒有死在戰場。”瑪蒂爾達站在碑前這樣說,聲音不大,卻不含一絲猶疑。
“他是死在他們那扇笑著的門后。”
這句話沒有登上任何報紙。
但它被隔壁的鄰居寫在一張信紙上,釘在碑旁,落款是“第六街凱西修鞋匠”。
第二天,另一張紙被貼上來,來自“第五街雷文皮匠”。
第三天,第四天……夢燈碑第十一號,很快排滿了一整面墻。
沒有統一字號,沒有印刷格式,但每一張紙都寫著某一個被人記住的名字。
司命坐在對面,每一小時都記錄一遍新增紙條的時間、來源、筆跡特征。
他在自己日記上寫道:
“鐘樓不響了,但市聲未息。”
“這是被壓抑太久之后,人民以‘紀念’為名、以‘掛紙’為式、以‘修辭’為掩,進行的街角回憶政治。”
伊恩匆匆爬上樓,推開木門時還有些喘,低聲匯報:
“主編,東區那邊又出現了兩面新碑,一個立在軍屬診所門口,另一個……在教會布道臺正下方。”
司命低頭一笑,眼神卻并不輕松。
“他們開始把碑,立在‘聲音’旁邊了。”
伊恩遲疑著問:“你要介入嗎做社評記錄特輯”
司命搖頭:
“不,夢燈不是我們寫的。”
他轉頭看向街下,那些正在排隊的老人、小孩、退役兵與街頭藝人,每個人都低著頭看著自己手上的一張紙。
有人用它擦眼淚,有人反復折迭,又重新展開。
他低聲說:
“我只是想知道,他們到底會把這些紙條,寫成一場告別——還是一份宣言。”
中午十二點。
一位穿著講究卻明顯落魄的老貴婦人停在第十一號碑前。
她站在眾人面前許久,一言不發。
沒有人催她。
沒有人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