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字塊松動,落地。
砸在“舊紀年戰爭”那條年表的正下方,聲音不響,卻像在某一處尚未閉合的戰場,喚醒了一段被埋下的余響。
司命走過去,拾起那塊掉落的鉛字。
上面印著一個字:“火”。
他沒有放回原位。
只是將它放在《霧中火炬》的版心之上,像是把過去與現在,用一句未盡的詩句,連成一線。
那頁尚未出刊的副刊版面,靜靜地躺在印機之上。
一盞燈下,一行詩,在霧中未燃——但那火,已開始生長。
王宮第七層弦月廳東廊。
雨后的石磚地面尚未干透,清晨的光從淺金色的帷窗中透入,仿佛是這座宮殿里第一道愿意落下的溫柔。
空氣中還殘留著昨日園樹葉上的濕意,與銅門后的檀木氣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種介于肅穆與晨夢之間的氛圍。
莉賽莉雅正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指尖翻著瑪琳剛送回來的晨星報初印樣。
她今日未著禮袍,僅披著一件灰白邊紋的內襯披風,發尾仍未束起,
肩頭落著幾縷未擦凈的水珠,像是她剛從這座王宮的某個夢中醒來,卻尚未整理好身份。
“他改了一個詞。”她輕聲道。
聲音輕微,卻帶著一種被風吹亂后的確鑿。
瑪琳站在她身后,垂手而立,未作回應。
莉賽莉雅將報紙平攤在桌面上,食指在副刊標題上輕點兩下:“‘炬火未熄’——他改成了‘星火未滅’。”
瑪琳這才輕聲回應:“他說,‘炬火’太高,‘星火’更像百姓說的話。”
莉賽莉雅沒有異議。
她只是抬眼望向窗外。
晨霧尚未完全褪去,王宮瞭望塔的彼端,晨星巷的某個街口隱隱可見。
那一段如今已被軍部警戒線與教會的白紋旗并列封鎖。
那是她熟悉的地方,如今卻成了城中所有“故事”的交匯處。
她緩緩垂下目光,像是對某種隱喻作出回應般輕聲道:
“他知道我們知道。”
瑪琳唇角微動,用極低的聲音補了一句:
“他也知道,我們知道他知道。”
那不是一句俏皮話。
而是一句政治語言。
這場看似關于晨星報的一次普通投稿,其實已演變為朝廷、軍部、輿情三方之間的一次低壓交鋒。
報紙上的那一行詩,不過是一枚極小的火星,而整個城市,就像干燥得過久的檐瓦。
火星未熄,風向已變。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沉穩、規律,不疾不徐,像某種尚未入鞘的軍紀之聲。
莉賽莉雅起身,轉身站到窗前,手指微微搭在窗沿。
幾息之后,門由內侍打開。
艾德爾王子身著軍袍步入廳中,未帶佩劍,僅手持一卷公文與一封封緘信函。
“我知道你今日未出廳務,”他開門見山,聲音未起波瀾,“所以親自來請。”
莉賽莉雅回身,嘴角掛著一抹幾近禮貌的微笑:
“閣下在第六日通宵未眠,今日理應休息。”
艾德爾不接客套,將信封輕放在她桌上,語氣平直卻含鋒:
“軍部晨報需要一篇能緩和人心的引言。”
她淡淡地問:“你們需要安撫”
“不是我們,”艾德爾看著她,目光沉著,“是城里。”
“需要一個聲音——最好是信得過的筆。”
他頓了一下,補上第二句:
“最好是‘莉雅’。”
她靜默片刻,指尖輕拂報紙上的模糊墨痕,眼神微挑:“那我或許該提醒閣下,‘莉雅’并非宮廷撰史。”
艾德爾點頭,卻不退:“可‘莉雅’這次引發的火,不該只由她自己寫。”
這句話半真半假,卻如一刀劈開形式背后的實質。
莉賽莉雅不言,良久,她輕聲問道:
“閣下是否認定,這場動蕩,是‘晨星’所致”
艾德爾沒有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