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整個世界早已決定,將他們遺忘。
于是那一夜,島上僅存的破舊“鯨嘯號”被人們從船塢拖出。
這是一艘幾乎已被遺忘的舊式捕鯨船。
它經歷了數不清的改造與修補,船身滿是斑駁的銹跡,主桅已然傾斜,艦橋下那座動力爐也時常嘶嘶作響,似隨時會爆裂成冰海中凄厲的哭號。
船上的風帆和旗幟早已褪色,唯獨還能勉強辨認的,是那面帆布之上的一個“鯨”字,猶如殘存于暴風后的誓言。
但這艘鯨嘯號,卻是全島唯一一艘敢于駛入冰淵深處的船。
當巴洛克踏上甲板時,沒有任何人試圖阻攔他。
并非因為他是這群被帝國拋棄者的領袖,而是因為整個無名島上,只有他一人曾真正深入那片令所有人膽寒的深淵,并活著返回。
人們低聲相傳著,他曾在海上親手斬斷過巨須冰鯨的背骨,在無盡的暴風雪夜,用命紋撐開敵艦的主梁。
他并非普通的水手,更非單純的戰士,他是狂風與巨浪交織之下誕生的鐵骨,是潮汐留下的鋒銳之牙。
啟航之日,島上前所未有地沉靜。
廟堂外,篝火旁,島上所有的孩童自覺地排列成隊,沉默得宛如一群小小的祭司。
老人們亦無言地將最后一點珍貴的干糧、小塊的獸肉鄭重地裝入鯨嘯號的艙室之中。他們的眼中沒有恐懼,只有隱忍而壓抑的尊敬與期盼。
當銹蝕的船錨被緩緩拉起,巴洛克佇立于艦首,披著那件破舊的風斗篷,右手穩穩地將一柄滿是刻痕的獵槍扛在肩上。
狂風卷著雪從他身側呼嘯而過,他的身影卻如同礁石,紋絲不動。他注視著被濃霧模糊的碼頭,聲音低沉而渾厚,穿透寒風,回蕩于每個人的耳畔:
“我們是海盜。”
“生于風暴,亦將死于浪潮。”
他的聲音如同宣告般擲入無名島所有人的心底,既像一種命運的咒語,又像是無法更改的誓言。
岸邊再無任何人說話。
一名老軍屬默然地捏緊胸前那枚來自艾莉森旗幟的殘角,指骨發白;
身旁的孩子則死死攥著幻夢木雕制成的夢燈吊墜,仿佛抓著自己不愿熄滅的夢想。
鯨嘯號遠去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茫然的夜色之中。
而就在這時,一盞盞微弱的小燈沿著海岸緩緩亮起,
它們燃燒著冰一般寒冷而又溫暖的光,宛如在為遠去的船只立下墓碑,更像是在為島上每一個依舊等待黎明的生者,宣讀著未完的誓言。
而在鯨嘯號的最深處船艙里,巴洛克正無言地將一封信箋小心翼翼地放入貼身的皮袋。
這封未封口的信紙上,只有司命留下的一句極為簡單的話:
【不是等他們救我們。】
【是我們自己,把火撐到那一天。】
鯨嘯號終于徹底融入了海天之間的黑暗里,浪潮仍在拍擊著冰冷的船舷,夜海從未平息。
然而,那盞夢燈未曾熄滅。
因為有人,已提槍踏上風暴,為所有即將到來的命運,提前燃起了一道光。
“有些海不是為了去歸航,
是為了讓人學會逆風的時候,
還敢站在帆前。”
——引自《冰鯨記無名船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