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仁厚,太子仁德配享尊號,實乃大唐之幸。”
吳天巖率先出列,朝服上的孔雀補子隨動作晃動,“然國不可一日無儲,陛下龍體……”
他忽然頓住,偷瞄御座上李治驟然繃緊的下頜,“臣等忝列朝堂,唯望社稷有托。”
這話如投石入水,激起滿殿附和。
“朕何嘗不知?”
李治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頭風又開始在額頭跳痛,“但儲君之選,豈可言草率?”
他的目光掃過群臣,落在李姓宗王的隊列里——李賢剛正勇毅,李顯聰慧活潑,李旦仁厚謙退,可無論哪一個,在他眼中都不及弘兒的溫潤端方。
紗簾后忽然傳來書頁翻動的聲響。
武媚娘指尖劃過《少陽政范》中“親賢臣,遠小人”的批注,抬眼望向御座上丈夫蒼白的臉——自咸亨之后,他的風疾愈發嚴重,有時連御筆朱批都需她代勞。
昨夜他倚在龍榻上,望著窗外殘月嘆氣:“媚娘,若朕去了,這萬里江山……”
“陛下何出此言?”
她替他掖緊錦被,指尖觸到他腕間的脈搏,虛浮而急促,“弘兒雖去,還有賢兒、顯兒……”那時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全是冷汗:“朕怕……怕他們擔不起。你還記得嗎?”
“皇兄說為君者需明辨是非,可朕如今……連選個太子都這般艱難。”
正午的陽光終于漫過殿脊,將龍椅上的鎏金蟠龍照得刺眼。
李治望著階下爭執不休的群臣,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禮部與吏部為太子追封禮儀爭執不下,刑部尚書又趁機奏報劍南道私鑄錢幣之亂,而最讓他心煩的,仍是儲君之位的空缺。
當李勣之孫李敬業提及“李賢賢德才兼備,可承大統”時,紗簾后忽然傳來茶盞輕磕案幾的聲響。
他轉頭望去,透過茜色紗簾,能看見武媚娘垂眸撥弄著護甲上的珍珠。
自弘兒薨后,她極少在人前落淚,卻常對著東宮方向一坐便是半日。
“諸位愛卿所言,朕皆記在心里。”李治抬手止了群臣的爭論,“然儲君之事,容朕與天后再議。今日朝會到此——”
“陛下且慢。”
清冽的女聲透過紗簾傳來,武媚娘抬手輕揮,宮人立刻捧上一卷黃綾。
她起身走到屏前,翟衣的下擺掃過青磚,繡著翚鳥的裙擺如流霞漫過地面:“這是太子臨終前草擬的《勸農詔》,雖未及頒行,卻字字關民生。”
她展開詔文,指尖停在“減洛陽宮役,免河南租賦”處,“本宮以為,追封之禮固重,卻不如將太子遺愿付之施行,方不負他生前愛民之心。”
“準奏。”他忽然覺得眼眶發澀,“著戶部按詔文施行,務使太子遺愛及于百姓。”
“至于儲君……”他頓了頓,望向殿外青天,“三日后,朕與天后將臨幸東宮,親祭太子。”
“屆時……再議吧。”
退朝的鐘鼓響起時,群臣依次退出含元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