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二年的洛陽城,秋風正卷著洛水的清波拍打堤岸,明堂的銅鈴聲在暮色里蕩開三千里,卻蕩不散西北邊陲加急送來的狼煙氣息。
八百里快馬踏碎了天津橋的晨霜,驛卒翻身滾落時,甲胄上的冰碴子濺在紫微宮的金磚上,瞬間融成一灘深色的水跡——西突厥的狼旗已掠過金山,吐蕃的牦牛陣正碾過河源,后突厥的騎兵飲馬黃河,室韋的箭簇穿透了營州的烽火臺。
“四國聯軍?“武曌將奏報往龍案上一擲,鎏金筆架上的孔雀石筆洗震得嗡嗡作響。
她指尖劃過輿圖上用朱砂標出的邊境線,那里曾被乾武皇帝用玉圭圈出大片疆土,如今卻像被野狗啃過的骨頭,露出參差的齒痕。
明堂的梁柱間懸著十二面銅鏡,將她的影子折射成十二個,每個影子里都燃著同一片火。
“陛下息怒。“狄仁杰出列時,朝服的玉帶撞在青銅鶴燈上,發出清越的聲響。
“西突厥俟毗可汗去年才遣使稱臣,吐蕃贊普還接受了我朝的金城公主冊封,這些蠻夷的盟書墨跡未干,竟...“
“竟學起了中山狼?“
武曌冷笑一聲,鳳冠上的珍珠串成的簾幕簌簌作響,“朕倒要問問,是誰給他們的膽子?“
殿內的呼吸聲忽然變輕了。
大臣們靴底碾過地磚的細碎聲響,混著窗外漸起的風聲,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誰都記得武曌登基時,紫微宮的朱雀門掛了三個月的白幡——不是為了哀悼先皇,而是為了焚燒那些反對“武周革命“的世家舊臣的奏章。
那時各國派來的使者,還在天津橋上爭相用黃金鋪地,只為求一張覲見新帝的帖子。
“陛下,“兵部尚書吳天巖忽然叩首,“臣請戰!“他掀起朝服下擺,露出左腿上一道猙獰的傷疤——那是征伐倭寇時留下的,“臣麾下的陌刀營,三個月就能蕩平漠北!“
武曌卻沒有看他。
“還記得乾武皇帝在位時嗎?“
她忽然開口,聲音透過懸在梁上的編鐘,漫出一種奇異的回響。
說到乾武皇帝,所有人都抬起了胸膛。
“他總說要'以文德綏遠',把安西四鎮的土地分給那些部落,讓他們自己種青稞,自己養牛羊。”
“結果呢?“
銅鏡里的影子忽然重疊起來,像無數個朝代的興衰在瞬間閃現。
韓思忠將軍按在劍柄上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他父親曾在吐蕃之戰中戰死,尸骨至今埋在吐蕃的凍土下。
那年他才十二歲,看著吐蕃人的皮鞭抽斷了唐軍的旗桿。
“傳朕旨意。“
“傳朕旨意,對吐蕃宣戰,對西突厥宣戰,對后突厥宣戰,對室韋宣戰!”
武曌緩緩起身,十二面銅鏡將日光聚成一點,落在她龍袍上繡的日月山河紋上,“韓思忠率左衛率府兵出河西,直搗吐蕃邏些城。”
“王孝杰領右羽林衛北出雁門,迎戰后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