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最實在的,從來都是銀錢糧食,不是那些寫在史書里的忠義。”
狄仁杰抬起頭,忽然問:“陛下還記得顯慶年間,您讓臣查的那樁貪腐案嗎?”
武曌愣了一下,隨即點頭:“記得。兵部侍郎克扣軍餉,被你查出,朕斬了他全家。”
“那時陛下說,軍餉是將士的命根子,貪墨軍餉,比通敵叛國更該死。”
狄仁杰的目光沉靜如水,“如今陛下重賞將士,與當年嚴懲貪腐,其實是一個道理。”
武曌笑了,眼角的細紋里盛著暖意:“還是懷英懂朕。那些老臣總說朕用‘婦人之術’籠絡人心,他們懂什么?”
“當年太宗皇帝能讓尉遲恭單騎護駕,不是因為尉遲恭是忠臣,是因為太宗給了他別人給不了的信任與富貴。”
“這朝堂之上,人人都罵‘銅臭’,可誰又能離得開這‘銅臭’?”
她轉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扇窗。晚風帶著洛水的潮氣涌進來,吹動她的衣袂。
“懷英你看,洛陽城的燈火亮起來了。”她指著遠處縱橫的街巷,“那些燈
“朕要做的,就是讓他們覺得,跟著朕,能過上好日子。”
狄仁杰望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忽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在并州老家,父親常說的一句話:“當官的要是忘了百姓要吃飯,那官帽遲早要掉。”
他那時不懂,總覺得為官當以“忠義”為先,如今才明白,所謂忠義,說到底是讓百姓信得過你——信你能讓他們有飯吃,有衣穿,有安穩覺可睡。
“只是臣有一事不明。”狄仁杰的聲音低了幾分,“陛下如今威加四海,軍中將士莫敢不從,為何還要用酷吏?來俊臣那些人……”
“來俊臣?”武曌轉過身,眼神冷了下來,“懷英覺得,朕是喜歡聽那些羅織的罪名嗎?”
她走到一幅地圖前,手指重重敲在長安的位置,“李唐宗室在關中盤根錯節,那些老臣表面臣服,暗地里勾結藩王,朕若不拿出雷霆手段,這朝堂早就亂了。”
“你以為云州之戰為何能贏?不光是賞錢,是朕先斬了三個通敵的將領,抄了他們的家,那些人才知道,背叛朕的下場。”
她的指尖劃過地圖上的河流山川,從幽州到涼州,從嶺南到漠北,每一個地名都帶著她的溫度。
“朕知道來俊臣他們狠,可對付豺狼,不能用綿羊的手段。”
“等朕把這些蛀蟲都清干凈了,自然會罷黜酷吏。懷英,你要等。”
狄仁杰的心猛地一顫。他想起前日在吏部看到的名冊,武氏子弟被提拔的越來越多,甚至有幾個黃口小兒都得了五品官階。
他一直想問,卻總覺得難以啟齒——她費盡心機鞏固權力,究竟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做一個名垂青史的女皇帝,還是為了將這李唐江山,徹底變成武氏的天下?
“陛下啊。臣只想問一句,陛下,還認李唐嗎?”
狄仁杰這話一出口,氣氛一下子尷尬了起來。
“認李唐?”武曌忽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幾分嘲諷,幾分疲憊,“當年太宗皇帝殺兄逼父,百姓認他。”
“百姓認的,從來不是‘李唐’這兩個字,是能讓他們安居樂業的皇帝。”她走到狄仁杰面前,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懷英,你跟著朕二十多年了,你說,朕這些年,對百姓差嗎?”
狄仁杰抬起頭,與她對視。
他想起洛陽城外新開的水渠,想起關中減免的賦稅,想起災年時她下令開倉放糧,甚至親自去義倉督查。
他想起那些被酷吏陷害的忠臣,也想起那些因她的恩旨而活下來的百姓。
這是一個復雜到讓人看不清的女人,她的手段狠辣,野心昭然,卻又比許多自詡“仁君”的皇帝更懂百姓的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