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齊太師……”狄仁杰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想站起身,卻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像個初見師長的少年,手指緊緊攥著錦被,指節泛白。
此刻這位老人就站在那里,笑著點了點頭:“懷英,做得不錯。”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洛陽城的更鼓聲遠遠傳來,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靜的暮色里。狄仁杰望著齊太師的臉,忽然覺得心里無比安寧。
那些沒說出口的遺憾,沒做完的事,好像都在這句“做得不錯”里,找到了歸宿。
他想起自己年輕時總問齊太師,什么是忠臣。太師說,不是在殿上喊“萬歲”,是在百姓哭的時候,敢站出來說話。
在江山晃的時候,敢把脊梁頂上去。
那時他不懂,直到后來在刑場救下被冤的百姓,在朝堂上頂著武曌的怒視堅持立李顯為太子,才明白這肩上的分量,原是比紫金玉帶重得多。
“太師……”他想說些什么,喉嚨卻像被堵住了。
齊太師只是笑,轉身往門口走去。紫袍的衣角掃過門檻,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輕輕搖晃。
狄仁杰看著那背影,忽然想起五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秋日,太師牽著他的手走出內閣,指著太極殿的方向說:“你看那宮墻,看著高,其實是用百姓的信任壘起來的。”
“將來有一天,你也要做一塊這樣的磚。”
原來,他真的做到了。
燭火“噼啪”響了一聲,終究是滅了。
房間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地上鋪成一片薄薄的銀霜。
久視元年九月,狄仁杰去世,壽終正寢。
消息傳到萬象神宮時,武曌正在看輿圖。
她捏著圖釘的手頓了頓,許久才說:“把那道立太子的詔書,明日發了吧。”
殿內侍立的大臣們低著頭,聽見陛下的聲音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李元芳在狄府的庭院里,看著眼前的石榴樹。
樹是去年從長安移來的,說是陳浮生托人送來的,如今枝椏上還掛著幾個青黃的果子。
他想起狄公總說,石榴多子,像極了這大唐的百姓,一輩輩往下傳,總有生生不息的盼頭。
蘇無名在書房整理卷宗,翻到那封盧凌風寫的拜師帖,忽然發現紙頁背面,有狄公用小字寫的批注:“此子鋒芒太露,需經打磨,然心向正道,可堪大用。”
洛陽城的秋風還在吹,卷著落葉穿過天街,穿過宮墻,穿過尋常巷陌。
有人說,那風里藏著狄公的聲音,在跟每一個晚歸的人說“早些回家”。
也有人說,他只是睡著了,等來年春天,還會坐在輪椅上,看滿城的花,聽百姓的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