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她走到李顯面前,手里把玩著串東珠,顆顆都比韋后腕上的還大,“兒臣覺得這主意好,迎仙宮修成了,兒臣要在那里設宴,請滿朝文武來賞玩。”
李顯看著她鬢邊的金步搖,那是用三百顆珍珠串成的,足夠讓十個中等人家過上一年。
他想起這孩子在房州出生時,連塊裹身的棉布都找不到,韋后那時抱著襁褓里的她,哭得渾身發抖。可如今,這孩子眼里的疾苦,怕是只剩珠寶夠不夠亮、宴席夠不夠排場了。
“你母親呢?”李顯的聲音有些啞。安樂公主往簾后努努嘴:“母后在看新做的朝服,說是要給韋家的幾位哥哥封王用的。”
李顯的心猛地沉了沉,封王?當年武則天削掉武氏諸王的權時,曾對他說“外戚掌權,如養虎在側”,那時他還點頭稱是,如今卻眼睜睜看著韋家的虎崽子們一個個長出獠牙。
退朝時,他被韋后堵在偏殿。
她穿著身紫袍,是仿照武則天當年的款式做的,腰間系著玉帶,上面鑲滿了寶石,走一步就叮當作響。
“陛下剛才怎么不說話?”她抬手撫上他的臉頰,指甲上涂著蔻丹,紅得像血,“是不是覺得韋家占了太多好處?”
李顯沒躲,任由她的指甲劃過皮膚,有些疼。
“我只是覺得,”他看著她眼里的貪婪,像看著個陌生人,“當年在房州,你說只要能活著就好。”韋后的手頓了頓,隨即冷笑:“當年是當年,現在本宮是皇后,要的自然不一樣。”
她轉身走向妝臺,那里擺著數十盒胭脂,有西域的薔薇膏,有江南的胭脂暈,最貴的一盒要花掉十戶百姓半年的口糧。
“你看這胭脂,”她用指尖挑了點抹在唇上,“是不是比當年房州的野花開得艷?”
李顯沒答,只看見銅鏡里的自己,鬢角又添了些白發,像被霜打了的草。
午后的陽光難得暖和些。
李顯換上便服,帶著老宦官溜出了宮。西市比上次來更熱鬧,卻也更蕭條。
米鋪前的隊伍排到了街角,有人舉著手里的銅錢哭喊,說家里有病人等著救命糧,卻被伙計推搡著趕開。
旁邊的綢緞鋪倒是紅火,幾個穿華服的婦人正挑著料子,說要給韋家的宴席備新衣,聲音大得能壓過米鋪前的哭嚎。
“客官要點什么?”個賣胡餅的小販湊過來,臉上沾著面粉,凍得通紅。
李顯買了兩個,遞了個給老宦官,自己咬了一口,干硬得刺嗓子。“這餅多少錢?”
他問。小販搓著手笑:“不貴,五個銅錢。”李顯心里算著,斗米兩百錢,一個胡餅能抵上兩升米,尋常百姓怕是一天都賺不到五個銅錢。
他們走到城南的貧民窟,低矮的土房擠在一起。
有個婦人坐在門檻上,正用破布給孩子縫衣服,孩子凍得瑟瑟發抖,手里攥著塊凍硬的窩頭,啃得滿嘴是渣。
李顯站在巷口,看著那孩子皴裂的臉頰,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李治總把他抱在膝頭。
老宦官悄悄塞給那婦人一把銅錢,她愣了愣,撲通就跪下了,對著李顯的方向磕頭,說“活菩薩保佑”。
李顯沒敢受,轉身快步離開,胸口像被什么東西堵著,喘不過氣。
回到宮里時,正撞見韋播在抽打一個禁軍士兵。那士兵跪在地上,背上的衣服被血浸透了,韋播手里的鞭子還在往下落,嘴里罵著“沒用的東西,連只兔子都射不中”。
原來他們剛從城外打獵回來,韋家子弟們騎著駿馬,馬背上馱著獵物,卻讓禁軍士兵扛著他們的兵器,稍有怠慢就是一頓鞭子。
“住手。”李顯的聲音不大,卻讓韋播停了手。他轉過身,臉上還帶著酒氣:“陛下怎么來了?這點小事,不值得您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