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的紅燈籠還在搖晃,卻照不亮巷子里的血腥。
名妓蘇小小被燕軍頭目拖拽著頭發走過青石板,她新買的銀梳掉在地上,齒間還纏著幾縷青絲。
對面的胡姬酒肆里,琵琶被踩成兩半,波斯老板娘用蹩腳的漢話求饒,卻擋不住士兵們搶奪她頭上的金步搖。
有個老兵認出墻上掛著的《昭君出塞圖》,啐了口唾沫:“胡漢自古不兩立,留這臟東西作甚!”說著便用火折子點燃了畫卷。
崇業坊的國子監里,典籍散落一地。
博士鄭虔試圖搶救《史記》竹簡,卻被一腳踹倒在石階上。
燕軍士兵把《禮記》當作引火物,堆在孔子像前點燃,火焰舔舐著“萬世師表”的匾額,噼啪聲中夾雜著學子們的啜泣。
有個年輕書生沖上去想撲滅火堆,立刻被長矛刺穿了胸膛,鮮血染紅了他剛抄好的《論語》。
永安渠邊的洗衣婦們早已散去,只剩下幾件被丟棄的孩童衣衫漂在水上。
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躲在蘆葦叢里,眼睜睜看著燕軍把抓到的壯丁捆成一串,像驅趕牲口似的往洛陽方向趕。
她懷里的孩子突然哭起來,婦人慌忙用乳頭堵住嬰兒的嘴,指甲深深掐進自己的胳膊——三天前,她丈夫就是這樣被抓走的,臨走時只來得及塞給她半塊麥餅。
酉時的夕陽把玄武門染成血色,安祿山的黃旗終于插上了城樓。
羯族士兵們在廣場上飲酒作樂,用唐三彩的駱駝俑當酒杯,用絹畫鋪地跳舞。
有個小吏模樣的人捧著戶籍冊來獻殷勤,卻被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一腳踢翻:“長安城的百姓,都是我大燕的奴隸!要這勞什子何用!”
殘陽穿過慈恩寺的大雁塔,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影子。
玄奘法師的塑像前,幾個幸存的僧人正默默收拾著經卷,其中一本《大唐西域記》的封面上,還留著被馬蹄踩過的痕跡。
遠處傳來更鼓聲,卻不再是“咚咚咚”的報時聲,而是叛軍敲著唐軍的鐘鼓在耀武揚威,那聲音穿過朱雀大街,穿過無數緊閉的門窗,像一把鈍刀,割在每個長安人的心口。
夜漸深時,有零星的反抗在坊巷間爆發。
平康坊的某個閣樓里,前禁軍士兵王二狗用菜刀劈開了兩個燕軍的頭顱,他妻子則在灶膛里點燃了火藥——那是他們本打算過年放的煙花,此刻卻成了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武器。
爆炸聲驚醒了沉睡的坊區,更多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像瀕死的人最后睜開的眼睛。
三更時分,雨終于落下來,沖刷著街面上的血跡,卻洗不掉空氣中的腥氣。
朱雀大街的積水里,漂浮著折斷的幡旗、散落的發髻、被踩爛的胡餅,還有半張被雨水泡脹的《長恨歌》詩稿。
遠處的大明宮方向,安祿山正在紫宸殿里稱帝,他的鼾聲與宮墻外的哭聲交織在一起,讓這座歷經三百年繁華的帝都,在天寶十五載的雨夜中,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個長安城淹沒。只有那座歷經滄桑的鐘樓,還在黑暗中矗立著,等待著黎明——盡管誰也不知道,屬于大唐的黎明,還要等多久才能到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