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五載六月乙未,辰時的日頭剛爬過龍首原,通化門樓上的唐旗突然歪斜著墜下來。
守城門的果毅都尉王宗嗣喉間涌出的血濺在門環上,那只曾無數次叩響城門的銅環,此刻正被叛軍的鐵蹄踩著發出哀鳴。
“破城了——”不知是誰先喊出這三個字,像塊巨石砸進沸騰的湯鍋。
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想過,叛軍會打入長安,也從來沒有人想過,長安城也會破。
西市綢緞鋪的張老板剛把最后一匹蜀錦塞進地窖,就被踹門而入的燕軍掀翻了柜臺。
領頭的羯族小校掂著鎏金酒壺,酒液順著絡腮胡滴在波斯地毯上,他身后的士兵正用長矛挑著百姓的包袱,絲綢與銅錢從撕裂的布縫里滾落,混著哭喊聲在街面鋪成一片狼藉。
皇城朱雀門內,京兆尹崔光遠正指揮著府兵搬運府庫的糧草。
昨夜從延秋門出逃的圣駕只帶走了內庫的金銀,太倉里的三十萬石粟米還堆得像小山。
“快!把賬冊燒了!”他嘶啞著嗓子喊,卻見幾個士兵已經抱著成匹的綾羅往外跑,燕軍的箭雨突然從門縫里射進來,穿堂而過的箭矢釘在“民為邦本”的匾額上,木屑飛濺中,崔光遠的官帽滾落在地。
西明寺的鐘聲戛然而止。
不空三藏剛把《金剛經》抄本藏進佛像腹中,就見十幾個燕軍撞開寺門。
他們扯下佛前的金幡,用刀劈碎香爐,一個滿臉橫肉的將領踩著蒲團大笑:“什么佛陀菩薩,還不是要給大燕將士磕頭!”
香積廚里,沙彌們被驅趕著燒火做飯,僧袍上的補丁沾著油污,往日敲木魚的手此刻正被強逼著殺雞宰羊。
大明宮含元殿的玉階上,血跡蜿蜒成河。禁軍郎將郭子儀的侄子郭晞被捆在龍柱上,他的明光鎧已被砍得不成樣子,嘴角卻還罵著:“安祿山的狗賊!”
“我叔父定會踏平你們的老巢!”
看守他的燕軍把一塊沾血的龍袍碎片塞進他嘴里,殿外傳來內侍們的哭喊,那些平日里伺候貴妃的小黃門,此刻正被拖拽著去搬運宮殿里的銅鶴。
掖庭宮的夾道里,宮女阿蠻抱著妝奩瑟瑟發抖。
三天前她還在梨園為陛下演奏《霓裳羽衣曲》,如今卻要被叛軍當作戰利品帶走。
一個胡族士兵粗暴地扯開她的襦裙,露出的肩膀撞上墻角的青瓷瓶,那是當年西域進貢的夜光瓶,此刻碎成一地星辰。
遠處傳來太子李亨的屬官被處決的慘叫,聽說他們不肯在偽朝任職,全被砍了頭掛在玄武門示眾。
興慶宮的沉香亭邊,幾株木芍藥被戰馬啃得只剩殘枝。
當年李隆基親手栽種的牡丹,此刻成了叛軍拴馬的樁子。
一個校尉模樣的人正用劍鞘撬開李白題過詩的石碑,他身邊的文書官在冊子上勾畫:“沉香亭柱,紫檀所制,作價三百貫……”
忽聞東邊傳來喧嘩,原來是崔光遠帶著京兆府的印信來降,他跪在地上的樣子,比階下被踩爛的花瓣還要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