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地龍燒的正暖,驅散了深秋的寒意。
小鳶匆匆而來,朝武曌恭敬的道:“陛下,定國公府那邊傳來消息,高陽……率一行人,已出長安城了。”
武曌手中的朱筆未停,目光依舊落在奏折上,聲音聽不出波瀾:“所為何事?”
“應是前往京郊自家莊子,”小鳶斟酌著用詞,“一來主持秋收大典,二來些許是避開長安城內的風波。”
秋收,乃國之大典,即便武曌是大乾帝王,也需親率百官祭祀天地,祈求五谷豐登,國泰民安。
“婉兒呢?也跟去了?”
武曌似是隨意的問道。
小鳶心頭微緊,點頭道,“陛下圣明,同行者除了上官大人,還有楚國二公主,與高家二公子高長文。”
此話一出。
武曌批閱奏折的朱筆懸在半空,一滴濃稠的朱砂緩緩滴落,在明黃的絹帛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她沉默著,沒有抬頭,目光卻似乎穿透了奏折,落在虛空某處。
婉兒,終究是跟著他去了,舍棄了煊赫門楣,拋卻了唾手可得的權勢地位,只為一個“情”字,甘愿褪去華服,去做一個普通人,這份純粹與勇氣,這份為愛不顧一切的決絕……
不知為何,一絲細微卻尖銳的羨慕,如同冰針,悄然刺入武曌的心間,這是她端坐于九重宮闕之上,身披玄黑龍袍,永遠無法企及的自由與任性。
她的路,注定是冰冷的龍椅,是沉重的江山社稷,是朝堂上永無止境的制衡與傾軋。
她竟有些羨慕上官婉兒了。
武曌緩緩抬起頭,望向殿外灰蒙蒙、充斥著壓抑的天空,她深吸一口氣,隨后出聲道。
“傳旨。”
“令錦衣衛,選精干人手,遠遠跟著,只要他不踏出大乾國境,不涉謀逆,便不必靠近,更不必干涉!”
她頓了頓,以一種絕對的語氣道:“朕不準他出大乾,卻也不準他出事!”
“是,陛下。”
小鳶心里明了。
這看似監視的旨意,實則是權力所能及范圍內的一種保護。
陛下心中,終究放不下高相啊。
小鳶趕忙下去吩咐。
很快,她便去而復返,“陛下,全都交代好了。”
武曌微微頷首,起身走到巨大的雕花窗欞前
寒風從縫隙鉆入,帶著刺骨的濕冷,她伸出手,一片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恰好落入她溫涼的掌心,
“今年的秋,來得格外急,也格外冷。”武曌握著枯黃落葉,看向昏暗的天穹,低聲自語,“這比往年,都要冷上許多。”
她的目光仿佛一瞬間穿透了宮墻,看到了大乾廣袤國土上被凍的瑟瑟發抖的百姓。
“人人都說瑞雪兆豐年是好兆頭,可這雪若太急、太厚、太冷,那這凍斃于風雪者,又該有多少?”
武曌滿臉憂心,語氣低沉。
一股沉甸甸的、屬于大乾之主的責任感,如同這深秋的寒氣,緊緊包裹著她。
她猛地攥緊了手中的枯葉。
不!她不該再沉溺于私情了,情愛于她而言,終究是鏡花水月,是奢侈的毒藥。
她有著屬于她的責任!
武曌深吸一口氣,霍然轉身,目光掃過殿內燃燒著上好銀絲炭、溫暖如春的角落,聲音驟然響起。
“傳朕旨意:即日起,宮中所有殿宇,炭火用度削減三成!朕之寢宮,削減五成!一應奢靡用度,能省則省!”
“內務府即刻擬個章程,宮中上下,厲行節儉!”
小鳶心里一驚,趕忙勸道:“陛下,這寒冬將至,龍體要緊…”
武曌抬手打斷她,目光看向天穹,聲音斬釘截鐵:“朕居深宮,有錦被高墻,尚覺寒意,那些衣不蔽體、屋不遮風的大乾百姓,又當如何?”
她語氣不容置疑:“省下的炭火銀錢,著戶部統籌,務必在入冬前,多購些平價柴炭,于各郡各縣緊要處設點平價售賣,能多救一個…是一個吧。”
武曌再次望向窗外灰沉的天際,鳳眸中是深不見底的憂慮。
今年這冬天,百姓不好過啊!
她心想,“這是朕之過!”
“……”
與此同時。
官道上,定國公府的車馬在精悍護衛的簇擁下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