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收成本就不多,有時養家糊口都難,甚至還得借貸,哪有錢看病?只能硬扛罷了!”
“即便有所富余,一個銅板也得掰成兩半花,治病多花一個銅板,買柴買米的錢就少一個銅板。”
“所以啊,小病不用治,扛著。大病治不了,等死。”
老農說到這,臉上滿是豁達之色。
這赤裸裸、血淋淋的生存法則,如同最寒冷的秋風,瞬間席卷了河岸。
一時間,除了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嗚咽的秋風,瞬間一片死寂。
“小病不用治,大病等死?”
高長文仿佛忘了呼吸,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幾位貴人若是不嫌小老兒聒噪,小老兒給貴人們…講個故事吧?就發生在這片土地上,大概…十年前?”老農試探的開口道,滿臉滄桑。
“老丈請講。”
老農的目光投向遠處灰蒙蒙的山巒,陷入了深沉的回憶。
“那一年…也像今年,秋寒來得特別早,特別兇,冷風就像刀子,刮得人臉生疼,貴人可能想象不到,我們這樣的人家,一件破棉襖,那是老子穿了兒子穿,孫子接著穿,里頭的棉絮,早就硬得像塊鐵板,又沉又冷,半點暖和氣兒都存不住。”
高陽神色復雜,低聲吟道,“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
老農眼前一亮,連連道,“對!對!長文公子說得對,就是這樣!”
“但小老兒家太窮,床上除了一床棉被,底下是用稻草鋪的,又以稻草捆了一捆。”
“小老兒有個摯友,叫王老三。”
“他婆娘生他女兒沒幾年就生了一場大病,走了,就剩他和閨女,父女兩相依為命。”
“那年寒冬,太冷了。”
“朝廷一允許砍伐,村民們便一擁而入,但山林太珍貴了,有些要修繕皇宮,要修廟,修皇陵,有些要燒木炭,用來售賣,所以每個人最多砍兩三捆,一下令重新封山后,除了城里貴人的山頭,幾乎能砍的全都砍完了,樹枝也撿不到多少,只能撿一些枯草、樹葉。”
“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
老農滿臉自嘲,仿佛回到了那個令人絕望的寒冬。
那般絕望,那般……記憶猶新!
“王老三家有些麥稈,那是秋收后剩下的,哪怕是一根一根很不經燒,卻也是寶貝,都得收回去好好存著,畢竟一整個冬天都得做飯,有時太冷,還得燒點取暖。”
“那年太冷了,哪怕是稻草塞滿衣服,縮在屋子里,還是凍的受不了,王老三家除了麥稈,還有一些儲存的樹枝,他想燒火烤一烤,可轉念一想,這才剛入冬,這若燒了,以后怎么辦呢?”
“咬咬牙,挺一挺吧,挺一挺就過去了,生活的苦難終究會過去的。”
“可天不遂人愿,又過了數十天,天氣絲毫不見暖,反而越來越冷,王老三太窮了,余下的一點銀錢買了米,根本沒錢買柴,連做飯都不一定夠,更別說燒來取暖,最糟的是,他閨女凍得直咳嗽,小臉青紫。”
“那日,他聽人說,縣里有個大富商在找通房丫頭,王老三一咬牙,便帶著女兒去了。”
“可當他見到那富商,卻傻眼了,因為那富商都六七十了,論年齡,都能當她女兒的爺爺了。”
“王老三猶豫了,這不是把女兒往火坑里推嗎?老婆臨死之際,曾用帶血的手抓著他的手,讓他豁出命也要照顧好他們的女兒,他若將女兒給這老頭當通房丫頭,死后有何顏面見亡妻?”
“他抬頭就要拒絕。”
“老頭卻也不惱,只是淡定的讓人搬來了一小袋米,和兩大捆干柴,再加上二兩銀子。”
“拒絕的話,瞬間就堵在了喉嚨里。”
“王老三的女兒滿臉害怕,小臉煞白,只覺得那老頭的眼神如虎豹豺狼一樣可怕,她后退幾步,抓著王老三的衣袖,滿臉哀求之色,脆生生的朝王老三喊著“爹爹”,“爹爹”“我們回家吧。”,“我白天一定拼命去撿樹枝”。“求你。”“求你了。””
說到這,老農重重一頓,混濁的老眼里滿是復雜之色。
高長文聽的血液噴涌,再也忍不住了。
他直視著老農,滿臉憤怒的問道,“那王老三怎么選的,他真就為了這兩捆柴,一小袋米,區區二兩銀子,不顧亡妻臨終囑托,把自已女兒賣給那老頭當通房丫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