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昌郡平定哀牢夷時,婁發每每見到沈彌身披兩重重甲,以校尉的身份,出現在戰場的第一線,更是仗著身上的兩重重甲,忽視掉手持銹兵的夷人,悍猛的手持環首刀,領兵沖陣,破壞掉夷人的陣型,將夷人軍陣切割開來,而后開始一場屠殺。
沈彌的這種悍不畏死的作戰風氣,讓婁發不免有些擔憂,戰場上刀劍無眼,他擔憂沈彌這位好友一時不慎,會遭什么不測。
沈彌聞言放下手中的酒杯,鄭重其事的向著勸告他的婁發,吐納了自己的心聲:“子初兄,你是知道的,某出身寒門,家父是一介平民,更是家貧無力娶妻,只能納一位板楯蠻女為妻,方才有了某,身上一半是漢人血脈、一半板楯蠻血脈的東西。”
說到這里的沈彌,語氣有些低落了起來:“在某小的時候,那些世家豪族的子弟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地上的一只臭蟲,尋常的黔首百姓眼中,某是玷污了漢人血脈的異類,是不討喜的對象,這些人看向某的眼神只有厭惡和嫌棄……就連某的父親,對某也是甚為不喜,覺得我是一個蠻子,帶出去丟了他的顏面,小時候是真的苦,就像每日嘴里含著一個苦膽一般,只能慢慢熬,熬一天是一天。”
“天幸長大成人的某多少有一些武勇,靠著這份武勇,某在巴郡混出了個名堂,成了一名渠帥,手下招攬了一些兒郎,少有人再敢于某的面前露出嫌惡的眼神,可是這群人就算嘴里不說,嫌惡的神色收斂在了眼底,某也還是知道,他們不喜我。真論起來,這些年來,巴郡能看得起某的人,不過是興霸和你而已。”
“到這里,人生有一二知己,某就很滿足了,不想做過多的追求。可天不該,某讀了《春秋》《左傳》這些書,知曉了忠,知曉了孝,知曉了什么是天下大義,不滿足當一名任俠的渠帥,某想去尋一明主,效命于他,做一番響當當的事業,如此才不枉身高八尺的軀干,才不枉一身的武勇,才不枉為大丈夫。”
“可以某的出身,有哪位高高在上的權貴,會看得上一名身上流著一半板楯蠻血脈的人,會真真正正的以國士待我,發給某的官職,能真正的盡某的才干。故而,這些年來,我一直渾渾噩噩的在巴郡度日,混一天是一天,想著就這般到老,人生只能如此了。”
婁發靜靜的聽著,沒有出言干擾,只是偶爾為沈彌飲完的空酒杯中滿上一杯酒水。
言談至此的沈彌突然笑了起來,笑意真誠,發自于內心深處:“直到那一日,興霸來到巴郡,言是要招攬部曲兒郎,效命于新任的益州牧,并勸告你我二人投效新任的益州牧,而后某跟著興霸到了成都……當時某內心狐疑不已,疑心以某一個巴郡的渠帥身份,得不到新任益州牧的接待,疑心某日常的行事作風過于粗鄙,討不到新任益州牧的歡心,疑心某身上一半板楯蠻的血脈,會惹得新任益州牧的嫌惡。”
“但這些狐疑,在這位新任益州牧以板楯蠻曾為高皇帝效命,某算的上是功勛之后,竟是為我親自斟了一杯酒后,頓時煙消云消,那個時刻,某的內心一片清明,過往讀的那些書,書中的人和物,都浮現了某的面前。某那一刻總算知曉了,為何豫讓為報智伯之仇,屢次三番刺殺趙襄子,更是不惜以漆毀容,吞碳改變嗓音,什么叫做以國士待之,必以國士報之。”
“明公不以某的出身鄙陋,不以某的為人粗淺,超拔我為校尉,信之任之,待我甚為親近,每每言語接納,談笑倜儻,皆是一片赤誠。某得主如此,是何等的福分。”沈彌言語感慨,發自肺腑。
接著沈彌解釋了征討哀牢夷時,他每每先登破陣的緣由:“明公即以國士待某,某必以國士報之,投某以木瓜,報之以瓊瑤。故而明公交代某的事情,某自是奮不顧身、肝腦涂地,如此方能報答一二。”
“此外,切莫說某不掛念自家的身子,子初兄不也是一樣,這段時間征討哀牢夷時,是鞍不離馬,甲不離身,弓弩拉斷了十幾只,發出的箭矢只怕有數千了,某看你手上的老繭這次又要多上一層了。這里,某倒要勸告子初兄保重身體,留有用之身,方能報效明公。”
面對沈彌的反問,婁發無奈的笑了笑,說是沈彌不記掛自家的身體,他又何嘗不是一樣:“文淵兄,你的情況我知道,我的情況你也知道,你出身不好,我的出身也不好,我是寒門子弟,依據常理,是沒有什么出頭之日,沒有誰會真心看重任用我,今番能得明公接納,一舉拔為校尉,恩寵優渥,過于殊待。我又怎么敢不忠勤任事,以圖報效明公呢。”
沈彌、婁發的心緒在這一刻得到了共鳴,各自拿起身前的酒杯,二人目光灼灼的對視著,心意互通,將是對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