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向太后命其身邊的尚宮張氏來福寧殿,問他對今日御史臺彈劾劉安世等人的事情的意見的時候,趙煦直接對張氏道:“御史言官者,上諷君王,下監百官,自然也包括言官自身!”
“既然有人彈劾,便叫諸位言官上章自辯罷!”
張氏回到保慈宮,將趙煦的話,原原本本轉達給向太后。
向太后聽完,頓時就躊躇起來。
她也臨朝聽政三年了,自然積累了許多政治上的常識。
其中之一就是——祖宗以大小相制,異論相攪,制衡宰執、外戚、宗室。
而御史臺中的御史言官,就是串聯著整個鏈路的關鍵一環。
故此,祖宗以來,對于言官,是百般優容。
哪怕言官犯錯,也是小意回護。
如今,六哥卻對言官受劾,表現出一副大公無私的樣子。
這不對勁!
這三年來,向太后和趙煦可謂是朝夕相處,甚至一度日夜相伴。
對于這個孩子,向太后是清楚的。
他在政治上,是很清醒的,而且有著自己的想法的。
向太后思考良久,對張氏問道:“夫人,六哥可還說過其他話”
張氏搖頭。
向太后嗯了一聲,重新看向自己面前的這些彈章。
“六哥既這么說了,那就依六哥的意思辦吧!”她說著,就拿起筆來,在所有彈章上批復——且許上章自辯!
就是這一個批復,直接讓御史臺內,本就慌亂的劉安世等人,陷入了絕望!
蓋因,御史言官,乃是皇權所豢養的鷹犬。
鷹犬咬人,乃是本職。
即使咬錯了,也該回護。
最多,事后隨便找個理由,將相關言官打發到地方州郡去。
而現在,宮中卻叫他們上書自辯
這意味叫他們和過去那些被他們彈劾的人一樣證明自己確實只吃了一碗粉!
這怎么能行
“此必不是官家的旨意!”劉安世在得知了宮中的旨意后,立刻就跳起來:“定是有小人,在娘娘面前進了讒言!”
這是能自辯的事情嗎
要自辯,就得說清楚,他那洛陽的園宅、相州的田產的來源!
他能說得清楚嗎
說不清楚的!
就算能說清楚,也說不清楚!
因為這種事情,在捅出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不干凈了。
只要他上章自辯,那么,所有的視線都會聚焦過來。
天下士人都會知道他劉器之,在洛陽有園宅,在相州有田產。
他哪怕能解釋清楚,又能怎么樣
輿論從來都是這樣的。
人們通常只關心,輿論爆炸的那一刻,至于之后的事情
根本沒有人在乎,也不會有人關心。
譬如元豐四年,大理寺彈劾章惇包庇其父親章俞、弟弟章愷強占布衣沈立的田產。
盡管事后查明,章惇對其父、弟的行為既不知情,同時其父、弟也沒有強占沈立的田產。
撐死了算是個經濟合同糾紛,只是有人借機發難,欲構陷章惇罷了。
但,天下人迄今依然在議論章惇的時候,會給他扣一個包庇父、弟,欺壓百姓的罪名。
章惇百口莫辯!
這就是人言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