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多時候,寧和帝都感覺自己這皇帝做的挺沒意思的。
他從父親手里接下來的,完全就是一個爛攤子,皇帝的實際權力幾乎沒有,商稅早已取消,農民身上扛著沉重的苛捐雜稅,國庫里空虛的能餓死老鼠,天災頻繁,農民起義……在最初成為皇帝那幾年,寧和帝不知多少次噩夢,夢里他被人從龍椅上趕了下來,吊死在后山一棵歪脖子樹上,尸體蕩啊蕩,醒來之后便是大汗淋漓,連忙用手摸摸脖子。
還好,腦袋還在。
便是收買皇宮的太監宮女都沒有銀錢,不知悄悄變賣了多少宮里的物件,這才拉起皇城司。最初那些年,穿著龍袍的時候甚至都不敢走的太快,生怕龍袍磨損,沒錢更換。后宮之中,皇后,嬪妃,一年到頭都不見得能添一件首飾。
寧國這么多皇帝,他大約是過的最糟心的一個。
一年到頭,國庫唯一的收入便來自于農稅,人丁稅,可這些錢根本不足以支撐朝堂一年的開銷,軍費時常拖欠,武器,盔甲更是已經多年未曾更換,御馬監中只剩雜草,早已見不著戰馬的身影……一個銅板恨不得掰成兩半花,大約就是他最真實的寫照,若不是有著崔家錢財,他怕是根本撐不到現在。
前些時日,查抄孫灝,抄沒白銀三十七萬兩,他興奮的兩天睡不著覺,可現在他聽到了什么?
一千四百萬?
欺天啦。
這些人怎么敢的?
在自己還在為三十七萬兩興奮的時候,他們居然貪墨了國庫四年的收入,究竟是誰給他們的勇氣?
這寧國,究竟是誰的寧國?
一時間,寧和帝感覺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的蜷縮著。
眼見時候差不多了,房德又取出了一摞厚厚的宣紙,宣紙上是密密麻麻的字,從墨跡來看明顯是剛寫的。
這是房德做出的一個統計。
接過來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寧和帝身子便是一抖,宣紙上依照著官職高低依次排列,人名對應現在的職務,收受賄賂的時間,最后便是受賄的總額。
從最高六十七萬兩的左副都御史,到受賄幾十兩的捕快,應有盡有。
宋言和房德都沒有說話,勤政殿中便只剩下寧和帝粗重的喘息,額頭上青筋暴起:
朕的錢!
都是朕的錢!
胸腔中是一片躁動,寧和帝雙目赤紅,他拼命壓抑著心中的沖動,用力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逐漸平靜下來。
他自是想要將這筆錢收歸國庫,但他不是笨蛋,同樣明白想要做到這一點難度極大。牽涉的官員數量實在是太多了,一旦他想要對這么多官員下手,朝堂上勢必是群臣反對,說不定還有死諫的。
重重吐了口氣,寧和帝招了招手,讓魏忠搬來了三個支踵。
君臣三人,相對而坐。
這算是君臣奏對的態勢了,足以看出寧和帝對現在的情況是何等重視,畢竟這是寧和帝登基以來,處置的最大的牽涉最廣的案子。
“房師,宋言,都說說吧,要怎么做?”
宋言眼觀鼻,鼻觀心,不曾言語。
房德心中便罵了一句小狐貍,這時候居然還要自己這個老頭子頂在前面,真真不是東西……只是,他畢竟是尚書令,又是寧和帝的老師,寧和帝的視線也主要落在他的身上,眼下這般情況卻也無可奈何,有些得罪人的事情,終究是要有人說出口的,來之前房德便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
“陛下所憂,無非便是拔出蘿卜帶出泥。”
寧和帝點頭。
一兩百的官員,聽起來是不少。
可朝堂倒還不至于就因為少了這一兩百人就無法運轉。
但,這些人的關系網,卻是極為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