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箋幽幽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不知過了多久,太一洚再次出現,面色鐵青,“出不去了。”
唐玉箋問,“哪里出不去了?”
“靈寶鎮。”太一洚舉起一只手給她看,手上鮮血淋漓,可見白骨,“周圍一圈環繞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黑霧,連我的金身都能吞噬。”
遠處,涌動的尸潮之間。
一道微小影子無聲躍上屋脊。
下一刻,灰貓化作高挑修長的身影,靜靜站在黑暗之上。
男人的輪廓被黯淡的月光勾勒出淺而冷的銀邊,蒼白的手指尾部系了一條極細的紅繩,像染著鮮血一般的顏色。
抬手的剎那,空氣倏然冷了幾分,遍地寒霜結出尖銳的冰棘。
眾生皆苦。
每個人都有痛苦。
而魔吸食痛苦。
大地之上人頭涌動,腳下的屋檐縫隙間,將自己關在房間里的中年富紳一邊畏懼,一邊又因貪婪而生出無窮無盡的惡欲,而變成怪物。
黑影抬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暗紅色的眼眸極其淡漠,須臾之間,手中就會放出憎恨,瘟疫,死亡,和災難。
薛老爺面前是一尊佛像。
落座在高高的石臺之上,香火油燈灑落成斑駁的光影,高臺之下血肉堆砌,虱蠅亂舞。
凡人修仙是逆天而為,若是想要修煉成仙,需要先看根骨,若資質平庸,即便竭力吸取天地之靈氣,終究徒勞無功,難以突破凡胎。
修不成仙,只能生老病死,歸于塵土。
但是薛老爺在靈寶鎮看了太多容顏永駐的仙人,從他風流少年,看到如今兩鬢生出斑白,若是看不見或許就會認命,可靈寶鎮中全是修士散仙,整日在他眼前飛天遁地,這讓他如何甘心?
他如今已經有了錢財,可在靈寶鎮,地位非由金銀所定,而是以修為高下為尊。
如同人間帝王總是求仙問道吞服仙丹,無非也是一個長生。
可他根骨太差,注定無法修行,又沒有大作為成不了仙,眼看一日又一日衰老,求助無門,便起了貪欲。
魔便在此時出現,讓那種貪欲放大。
再加上一點恰到好處的幫助。
比如薛老爺自己不知從何尋來的邪術,用煉尸成邪,以至陰之術喂養“神佛”。
薛老爺跪倒在塑像之下,聲音含著喜悅,甚至還帶著些瘋狂,“待我鑄成大道,得到金身,定將虔誠供奉神佛,獻上骨血無數!”
像是下一秒就會將自己獻祭。
屋脊上的男人垂眸看著,纏著紅線的手指抬起,反指抵在唇間,無聲開口。
「開門」
轟隆——
大地震蕩不止。
“這竟是……”
唐玉箋從卷軸之上向下俯瞰,瞬間頭皮發麻。
粗壯的樹木在地動山搖中根莖翻出泥土,瓦舍房屋在坍塌化為廢墟,大地如同被生生撕裂,那道朱門大戶中間裂開,裂縫中涌出猩紅粘稠的血肉。
令人窒息的紅,像有火焰在裂縫間燃燒。
地府開門。
下一刻,一道巨大的輪廓自裂縫間拔地而起,扭曲變換著,越升越高。
猩紅的頭顱有整個薛府那么大,散發出腥臭的腐爛之氣,身上掛著無數殘肢斷手,像是粘稠的蛛絲沉沉下墜。
古怪的是,那陰邪詭譎的頭顱,竟是閉眼的菩薩像,腦后長出無數只手臂,張牙舞爪,怪異至極。
唐玉箋怔怔地問,“這是什么?”
“全是殘肢……四、八、十六、三十二只手臂……這是在要用邪術煉就一個黑繩地獄!”
太一洚倒吸一口冷氣。
“有人想要成“神”。”
唐玉箋不由得捂住鼻子向后退了許多。
“什么意思?”
“黑繩地獄原是按惡業將生前作惡之人打入十六小地獄,有銅鐵刮臉,刮脂倒吊,分髃瓟心等等小地獄,其中便有用一獄用烙鐵鋸身,讓作惡的眾生反復忍受被割鋸之苦。”
“先前在棺槨里檢驗那些尸首時,就發現有些尸身有割鋸之痕,明顯時鋸開身體后又粘合的……我還想,到底是何人在作惡,如此踐踏尸身。”
現在,太一洚終于知道了。
“原是有人逆天而為,煉尸供奉,靠陰氣,生生堆砌出一尊……血肉菩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