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爬到舷梯口,一個壯碩的胖子攔住去路:“請小郎君止步,我家少主喜歡清靜。”
趙子稱認得這胖子,因為昨天搭船時便是他收的錢。
這胖子姓鄧,據說在姑蘇城外頗有田莊、漕船,還是某個鎮上的保正。趙子稱本以為他便是船主,此刻聽他言語,才知道他背后居然還另有主人。
趙子稱便禮貌解釋:“我方才一時暈眩,神志不清,后來聽說是船主賜藥緩解我病痛,特來致謝。”
“一丸寧神丹罷了,我家少主悲憫,也不指望人謝……”
胖子說完正要趕人,他背后卻傳來一聲清亮的低語:“鄧叔,看他也是個讀書人,怪有禮數的,讓他上來吧。”
鄧胖子立刻不再阻攔,恭恭敬敬讓趙子稱上了艙頂。
艙頂有一座小木亭,四面透風,亭中一個嬌小瘦削但姿態挺拔的帷帽少年背對著他,衣袂獵獵。
趙子稱走上前拱了拱手:“在下秀州趙子稱,自汴京學成回鄉,途經此地突發惡疾,多虧仁兄賜藥,感激不盡。”
帷帽少年也不回頭,繼續背對著他,淡淡回道:“不敢當這個兄字,在下慕容言。說來慚愧,我家本是姑蘇望族,可惜家父二十年前得了失心瘋、這才家道中落。
因此我隨身常備有寧神丹,方才見趙兄佯狂之狀,與家父發病時相似,便心有戚戚焉,隨手給你灌了一顆。舉手之勞,何足道哉。”
趙子稱聞言不由啞然。
沒想到自己居然是因為疑似精神病而被人同情,這找誰說理去?
兩人又隨口聊了幾句,趙子稱套出了一些有價值的信息,也便于他更好地融入穿越后的新環境。
這慕容言比自己還年少兩歲,頗有家資,這是第一次出遠門。他也是因為前幾天無錫有橋塌了,堵了運河,耽誤了他家生意,他便向母親請命去無錫打探、處置。那個胖子鄧岳是他家的管事,受主母托付、跟著從旁幫襯。
所以這慕容言也沒什么江湖閱歷,看到別人突發惡疾就直接出手幫忙了,也不怕遇到歹人被訛。
幸好趙子稱也是個敞亮人,做不出那種吃了藥后假裝藥不對癥、中毒一躺的倒灶事兒。
兩人正聊著,船身忽然一陣晃動。
趙子稱差點跌倒,那慕容言卻似背后長了眼睛,側身往后隨手一甩衣袖,便將他身形扶穩。
趙子稱心中一凜,沒想到對方還有點武藝。
慕容言卻沒有看他,只是揚聲問道:“鄧叔,為何突然顛簸?”
鄧胖子也遠遠叫嚷著回答:“右舷有條花石綱船突然撞過來,艄公轉舵轉得急了,少主莫怪。”
趙子稱和慕容言便走向右舷,果然看到有一艘大船剛剛路過。
那艘船形狀奇怪,船體雖碩大,中間的艙室、甲板卻被拆除了,只為了能裝下一整塊巨大的太湖石。
“這便是花石綱?居然運了一整座假山!這也太頭重腳輕了。不過‘綱’不是指船隊么?怎么只有一艘船?”
趙子稱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花石綱,自然是嘖嘖稱奇。尤其那船看起來非常超載,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這玩意兒可太有名了,水滸里楊志就是押運花石綱翻船、才淪落到賣刀的。而后來爆發的方臘之亂,主要也是花石綱逼得江南民不聊生。
而一旁的慕容言顯然更加感同身受,忍不住猛拍了一下欄桿:“朱勔這廝仗著給道君皇帝修艮岳,不知要搜刮到何時!真希望一道天雷劈死這賊子!”
慕容言說出這種話來,趙子稱走也不是聽也不是,只好輕咳一聲,好意提醒:“慎言。”
慕容言輕哼一聲,并不在意:“怕什么!也是個不爽利的。”
而就在這時,那艘花石綱船又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發生了意外。
只見那船本就非常超載,剛才避讓時就已經傾斜了,現在越來越斜,很快一側船舷就沒入了水中。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那船竟在短短幾十秒內沉了!
“不好!快救人!”慕容言剛才還在咒罵,此刻目睹了事故,卻陡然態度大變,想都沒想就喊手下救人。
他只是恨應奉局的狗官,但那些押運的差人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