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恪在一旁笑道:
“殿下深諳馭人之道,倒是我先前小覷了。”
劉理搖頭:
“非是馭人,而是敬人。”
“陳元龍這樣的開國功臣,本就該以誠相待。”
話音方落,劉理便轉入后堂。
猛地捂住嘴,額角青筋暴起。
他踉蹌幾步扶住廊柱,喉頭滾動數下,終于忍不住“哇”地吐了出來。
“殿下!”
諸葛恪箭步上前攙扶,卻被酸腐氣味沖得眉頭一皺。
“您這是……這是怎么了?”
陳泰連忙遞上汗巾,低聲說道:
“殿下素不食生膾,今日強用,難免傷胃。”
諸葛恪瞪大眼睛,詫異道:
“既如此,為何在梁國時命我等日日捕鮮魚?”
“方才宴上還與陳征南……”
話至一半,忽地頓住,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莫非、莫非是殿下有意為之,專為了……”
劉理以袖拭唇,蒼白臉上擠出一絲苦笑:
“元遜既已明白,又何必說破呢?”
他直起腰身,胃部又是一陣痙攣。
“我等年少資淺,卻以監軍之位凌駕淮南諸將之上。”
“若不如此,如何消其戒心?”
夜風穿廊而過,檐下鐵馬叮當作響。
諸葛恪怔立良久,忽地長揖及地:
“臣……愚鈍。”
“不知殿下良苦用心。”
陳泰輕拍劉理后背,柔聲安慰道:
“殿下可要去淮河邊吹風散心?”
“河畔新柳初發,最宜舒緩脾胃。”
劉理卻擺手制止,正色道:
“《傳》曰: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今大軍云集,敵我交錯,豈可輕出?”
他整了整衣冠,盡管指尖仍在微顫。
“你二人也辛苦了,且下去歇息罷,本王獨往后院走走。”
轉過兩道回廊,劉理終于撐不住跪倒在石階前。
月光如水,照見他額上密布的冷汗。
方才宴上每一片滑膩的魚膾,此刻都在胃中翻江倒海。
他想起三日前,快馬加鞭離開梁國時,李翊曾派人送給他一封密信。
“淮南諸將久鎮邊陲,恐有驕悍之氣。”
“殿下宜示弱結歡,徐圖后效。”
“凡事當以和為貴,為大局計。”
“姨夫啊……”
劉理苦笑著抹去嘴角的殘漬。
他站起身來,打算就在院子里走走,透透氣。
暮色四合,院中海棠樹下,一縷琴音如清溪淌過石隙。
劉理循聲望去,見六角亭中坐著個藍白襦裙的少女,纖指在琴上輕攏慢捻。
冬雪未消,月光與燈輝交織在她鬢邊珠翠上,映得整個人如畫中仙娥。
“云蔽九嶷,杏雨朦朧。”
少女輕吟,尾音散入晚風。
劉理不覺駐足。
那琴聲初時清越,漸漸轉為沉郁,似有無盡心事藏于七弦之下。
待最后一縷余韻消散,他才驚覺已聽得癡了。
“此曲……”
少女忽然轉頭,秋水般的眸子映著雪光。
“不知公子以為如何?”
劉理忙整衣冠,長揖到地:
“在下唐突,擾了小姐雅興。”
少女卻不惱,只將琴邊紅泥小火爐上的茶壺提起,斟了一盞:
“公子既能駐足聆聽,必是知音。”
“但說無妨。”
劉理直起身來,月光照見他眉目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