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銳氣早已隨江上那把大火焚盡。
帥帳之內,氣氛更顯凝滯。
孫韶高坐主位,銀甲依舊,卻難掩眉宇間的焦灼與虛浮。
他環視帳下諸將,朱然、丁奉等宿將沉默不語。
其余將校或低頭看地,或目光游移,無人與他對視。
“諸位將軍,”孫韶強自鎮定,聲音卻透著一絲干澀。
“探馬頻報,北岸漢軍連日犒賞,舟船調動頻繁。”
“吾料定陳登不日必將大舉渡江!”
“濡須口乃建業門戶,江防重中之重,須得一員智勇之將前去守御。”
“引一軍駐守,遏敵鋒銳!”
“不知哪位將軍,肯愿擔此重任?”
話音落下,帳內落針可聞。
唯有帳外江風嗚咽,更添幾分寒意。
誰不知曉?
此刻去守濡須口,便是要以疲敝之師,正面迎擊漢軍蓄勢待發的雷霆一擊。
無異于螳臂當車,九死一生!
沉默如同磐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也壓在孫韶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上。
正當孫韶幾乎要按捺不住怒火,正要發作之時。
帳下一人慨然出列,聲雖不高,卻清晰堅定:
“末將愿往!”
眾人視之,乃是偏將軍陳脩。
其身旁,弟弟陳表略一遲疑,亦隨之出列,拱手道:
“末將愿隨兄同往!”
孫韶見狀,大喜過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地道:
“好!好!陳將軍、陳小將軍忠勇可嘉!”
“真乃國家柱石!!”
“尊父陳武將軍昔日為吳室捐軀,一門忠烈。”
“今日二位繼承遺志,必能克敵制勝,守住濡須!”
他生怕二人反悔,當即下令,拔兵三萬,交由陳脩統帥。
然而,這三萬“大軍”,其中堪戰的正規軍卒不過萬余。
余下兩萬,皆是近日強征而來、手持簡陋兵刃、面帶懼色的新丁。
陳脩、陳表兄弟領命出帳,點齊兵馬,離了主營。
向西往濡須口方向進發。
行至牛渚一帶,見江水浩蕩,地勢險要,兄弟二人下令暫歇。
于臨江一處高坡之上,遠眺江北漢軍連綿燈火,心情皆沉重無比。
陳表望著麾下那些士氣低落、竊竊私語的士卒,憂心忡忡地對兄長道:
“兄長,漢軍于淮南經營水師非止一日,今傾國而來,勢在必得。”
“其必以荊州水軍順流而下,襲我上游。”
“我上游諸軍新敗無備,恐難抵擋。”
“而我江東……自渡江一役,名將凋零。”
“今以幼少主持軍務,恐沿江諸城,皆難抵御。”
“漢軍水陸并進,最終兵鋒,必指向此地!”
“依愚弟之見,不如將兵力集中于采石磯險要之處,深溝高壘。”
“待漢軍渡江,立足未穩之際,再以逸待勞,與之決戰。”
“若勝,則可阻敵南下,甚至可西向收復失地。”
“若……若貿然渡江尋戰,一旦有失,則大勢去矣!”
“萬不可復救!!”
陳表清楚地分析了局勢,認為現在他們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以逸待勞。
等漢軍登陸上岸以后,打他們一個立足未穩。
當然了,由于兄弟手下的牌實在是太爛了。
這已經是陳表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巧婦實在難為無米之炊。
陳脩默然良久,目光掃過腳下那些惶恐不安的士卒,又望向江北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龐大陣營。
半晌,緩緩搖頭。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看透一切的悲涼:
“賢弟之言,乃持重之策,然未察時局之危殆至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