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升時,
司馬昭伏于鄧艾援軍馬背,回首望去。
上方谷仍有余火明滅,似兄長不瞑之目。
鄧艾嘆道:
“諸葛亮陸遜聯手,竟連天雨亦算作殺招。”
忽覺背襟濕熱,原是司馬昭咬碎銀牙,血淚俱下:
“今日之仇,他日必以劉氏江山為祭!”
谷風送來焦臭,混著崖頂漢軍隱約的凱歌。
這場大火燒盡的何止萬石糧草,更將魏國的野心,煉成了灰燼。
且說司馬昭渾身焦黑,甲胄破碎,單騎踉蹌逃回魏軍大營。
及至中軍帳前,終是氣力不支,滾鞍落馬。
左右慌忙攙扶,只見他目眥盡裂,喉中嗬嗬有聲。
唯喉嚨反復嘶鳴:
“上方谷……兄長……火……”
語未竟,人已昏厥。
帳內,司馬懿臥于榻上。
連日憂憤交加,兼之風寒入體,竟一病不起。
恍惚間,聞得帳外喧嘩。
乃強撐起身,正見親兵抬著人事不省的司馬昭入內。
老丞相心頭驟緊,環視四周。
不見了長子身影,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子……子上?”
司馬懿聲音沙啞,以指叩榻,“汝兄何在?”
司馬昭被冷水潑醒,見父親枯槁面容,頓時如萬箭穿心。
他匍匐至榻前,以頭搶地,泣血悲鳴:
“父親!兒罪該萬死!”
“上方谷中伏,大哥為護我突圍……身陷火海。”
“萬箭攢身……竟……竟殉國了!”
言罷,伏地痛哭不能自已。
司馬懿聞言,如遭雷擊。
他怔怔望著帳頂,渾濁老淚縱橫而下,喃喃道:
“師兒!師兒!”
“吾家千里駒也……”
忽覺喉頭腥甜,猛地探身。
“哇”地一聲。
吐出大口鮮血,濺得衣襟床榻一片暗紅。
隨即身子一軟,再度昏死過去。
帳內頓時亂作一團,司馬昭駭得魂飛魄散,連連叩首:
“父親!皆是昭之過!”
“皆是昭之過啊!”
如此昏沉數日,司馬懿方悠悠轉醒。
然經此巨創,形神俱損。
往日鷹視狼顧之姿盡去。
唯余一具眼窩深陷、面色蠟黃的枯槁病體。
司馬昭日夜侍奉榻前,見老父如此,心如刀絞。
這日清晨,親兵急報:
“大都督曹真攜夏侯霸前來探病,已至營門!”
司馬懿眸光一凝。
雖氣若游絲,神智卻霎時清明。
他緊握司馬昭之手,低聲道:
“曹子丹此來,非為探病,實為探虛實也。”
“若見吾奄奄一息,必上奏魏王,奪我兵權。”
“子上,助為父演一出戲。”
司馬昭會意,連忙扶父親靠坐起來。
以錦被遮掩其下身,又取來溫水巾帕。
匆匆為其擦拭面容,強振精神。
話音剛落,
帳簾掀起,曹真與夏侯霸已大步走入。
曹真一身锃亮甲胄,與帳內藥石之氣格格不入,他拱手笑道:
“仲達兄,聞兄貴體欠安,真特來探望。”
“怎病至如此模樣?”
他面上雖然關心,目光卻如鷹隼般,細細掃過司馬懿面容與榻邊穢物。
司馬懿劇烈咳嗽數聲,勉力抬手還禮,聲音微弱卻清晰:
“有勞……大都督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