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維擦著劍上的泥漬:
“在想終有一日要統帥千軍。”
栗殼在火中噼啪作響。
劉永忽然壓低聲音:
“若……若成都城破,伯約當如何待我?”
年輕將軍執劍的手頓了頓,火光在他瞳仁里燃起兩簇幽焰:
“臣永遠是大漢的將軍。”
這句話像鑰匙打開了某種枷鎖。
劉永想起離開漢中那日,姜維焚香告天:
“此去若不能克復中原,當如此香——成灰無悔。”
此刻他看著對方被山風雕刻的側臉,忽然明白有些人的忠誠,比皇權更永恒。
次日清晨,大軍抵達令人望而生畏的摩天嶺。
探馬回報前方是百丈絕,唯有幾根古藤垂。
姜維下令全軍收集繩索布匹,親自編織長索。
劉永站在崖邊俯視,云霧在腳下翻涌。
他想起少時讀《史記》,看到秦始皇封禪泰山遇暴風雨,曾譏笑帝王畏天。
而今方知,在真正的天險面前,皇權何等渺。
“殿下。”
麋威不知何時來到身后,遞上一卷帛書。
“這是臣記錄的行程圖。”
展開帛卷,但見朱筆勾勒的山川間,密密麻麻標注著每日傷亡。
七百里的血路,像道傷疤刻在群山上。
“長史覺得……本王可配得上這身甲胄?”
麋威垂首答曰:
“昔年霍去病十九歲封狼居胥,殿下年方弱冠便敢走陰平,已勝卻無數紈绔。”
這話得巧妙,卻讓劉永胸口發悶。
他望向正在試繩的姜維,那個寒門出身的青年將軍,此刻像釘在絕上的青松。
當第一根百丈長繩編織完成時,姜維將其系在腰間:
“本將軍先下。”
“不可!”
眾將齊齊阻攔。
姜維朗聲大笑:
“維在隴西牧羊時,常攀百丈懸崖采藥。”
他轉向劉永,“殿下可愿與維同下?”
這個邀請出乎所有人意料。
劉永看著深淵里盤旋的蒼鷹,忽然解開披風:
“孤與大將軍同進退。”
下墜的過程像經歷輪回。
繩索勒進皮肉的刺痛,山風灌耳呼嘯,某一刻劉永看見巖縫里綻放的雪蓮。
他忽然想起章武元年的上巳節。
那時國家剛剛建立,皇子們也沒有被分封出去。
父皇帶著諸皇子們泛舟黃河。
那時劉禪在船頭高歌,劉理撫琴,而他這個庶子則在船尾喂魚。
那時的日子,是劉永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沒有煩惱,也沒有勾心斗角。
那時的日子可真好啊……
“殿下看!”
姜維的喊聲驚醒回憶。
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云霧散處竟見平疇沃野。
漢中平原像鋪開的錦繡圖卷,魏軍的烽燧在遠方若隱若現。
雙腳觸到實地時,劉永踉蹌跪倒。
他抓起一把泥土,嗅到關中特有的黃土氣息。
幸存的將士相繼降下,每個人都在親吻大地。
“只要跨過前面最后一道山峰,咱們就偷渡成功了!”
麋威翻著地圖,興奮地快要跳起來。
此刻,眾人總算有一股撥開云霧見月明的快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