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嶺的最后一重山脊,像是一頭巨龍的背脊橫亙在天際。
枯槁的松樹在凜冽山風中扭曲成猙獰的形狀。
姜維勒住戰馬,那匹來自西涼的駿馬前膝一軟,口吐白沫跪倒在地。
“下馬步行!”
他清叱一聲,玄色鐵甲在夕陽下泛著寒光。
劉永拄著鐵戟踉蹌前行,錦袍早已碎成布條,露出底下結著血痂的傷痕。
當他隨著前軍攀上峰頂時,卻見開路的壯士們跪倒一片,嗚咽聲隨風飄散。
“諸公何故哭泣?”
姜維撥開人群,聲音沙啞卻仍帶著威嚴。
為首的校尉以首叩地:
“將軍……前方皆是鏡面絕,飛鳥難棲啊!”
他指向云霧深處,雙眼紅腫。
“這二十日開鑿的棧道……都白費了……”
劉永扶著巖向前望去,但見暮色中的摩天嶺西側如斧劈刀削。
青黑色的巖直千丈,連蒼鷹都在半空盤旋不敢下。
他腿腳一軟,幾乎要癱坐在地。
“七百余里……”
姜維忽然朗聲大笑,驚起林間宿鳥。
“諸君可記得涼州民謠?”
“過了摩天嶺,江油米糧香!”
將士們怔怔望著他們的主帥。
只見他解下腰間水囊一飲而盡,猛地將空囊擲向深淵: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昔班超以三十六人定西域,今我等效驃騎將軍霍去病深入大漠,正當其時!”
劉永顫聲插話:
“伯約!這絕……”
“殿下!”
姜維轉身按住他的肩膀,目光灼灼如星。
“您也是飽讀兵書之人,可知當年韓信背水一戰故事?”
劉永聞言,沉默了。
暮色漸濃,火把次第亮起。
姜維站在最高處的巖石上,鐵甲映著跳動的火光:
“吾與諸君來此絕境,正所謂富貴險中求!”
“若得克復江油,則從此以后,大家富貴與共!”
話音方,人群中忽然站出個滿臉傷疤的老兵:
“俺們隴西人最知姜將軍!”
“你往東,絕不往西!”
“愿隨將軍!”
呼喊聲此起彼伏,驚得夜梟撲棱棱飛起。
劉永在震耳欲聾的吶喊中低下頭。
他看見巖縫里掙扎生長的野草,忽然想起去年冬至。
父皇下詔,責備他大修行宮。
可其他諸侯王也有不少人過著奢靡的日子。
父皇卻那幾個弟弟年紀不懂事。
可在劉永看來,分明是父皇老了,更加偏愛的。
那個瞬間的羞辱,比此刻的絕更令人窒息。
當啟明星升起時,大軍開始最后的攀登。
繩索在巖上繃成弓弦,鐵釬鑿擊的脆響驚破黎明。
劉永學著士兵的樣子,將匕首插進巖縫艱難挪移。
掌心早已血肉模糊,每向上一寸都像在刀尖舞蹈。
正午時分,當先登頂的士兵突然發出絕望的哀嚎。
劉永奮力攀上峰頂,剎那間渾身血液都涼了——
眼前竟是深不見底的斷層,對面山崖在百丈開外,云霧在谷底翻涌如沸水。
“天絕我也!”
劉永頹然跪地,淚水混著血水滑。
“二十日艱辛……竟成泡影……”
哭聲像瘟疫一般蔓延。
有個少年兵解下繩索要往脖子上套,被姜維一把奪過。
“看那邊。”
姜維指向谷底隱約的亮光,“那是江油城的炊煙。”
眾人愣怔時,他忽然解下佩劍:
“當年高祖皇帝也曾數敗于項羽,他遭受的苦難并不比我們,爾等又何懼哉?”
不等回答,他猛地將寶劍擲向深淵。
“眾人將兵器擲下,然后裹氈而下!”
山谷間回蕩著劍刃碰撞巖石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