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2章神龕詭域(兩章合一)
長安西市,胡姬酒肆的牛油燈在李季臉上啃噬出明暗交錯的齒痕。這個三十七歲的私鹽販子,僵坐在最靠馬廄的角落,像一塊被狂風巨浪狠狠拍上岸的礁石,沉甸甸地壓著斑駁的地面。
土墻上蜿蜒的裂縫,將他佝僂的影子殘忍地撕扯成三段,宛如他那七次躊躇滿志踏入貢院,又三次狼狽落第的人生縮影。油燈“啪”地爆開一朵燈,飛濺的火星落在攤開的《進士科程文》卷首,那篇嘔心瀝血的《鹽鐵論》策問旁,朱砂批就的“狂悖”二字,正被他指腹上粗糲的鹽霜來回摩擦,墨跡暈開,刺目如血。
隔壁雅間里,新科進士們用金錯刀剖開鮮紅櫻桃的脆響,伴著琉璃盞清脆的碰撞聲傳來,有人正高聲頌揚:“周侍郎玉尺量才,慧眼識珠……”
李季的左手猛地痙攣抽搐,周侍郎!正是三日前在考場上,用那根冰冷的銀簪筆,輕飄飄將他考卷挑落塵埃的座師!
半碗劣質的冷酒滾過喉嚨,燒灼出滿口苦澀,這是他身上最后半吊錢換來的薄釀。而雅間飄來的,卻是西域葡萄酒濃稠得近乎妖異的甜腥。
恍惚間,他仿佛聽見自己的鹽鐵之論被高聲念出:“鹽鐵之利,上不在君,下不在民……”但隨即,便被一陣刺耳的哄笑徹底淹沒。
“哈哈哈,區區一個販鹽賤戶,不思好好撥弄算盤銅錢,竟也妄想蟾宮折桂,一步登天”
“哈哈哈哈!”
“可笑!自詡有幾分歪才便目中無人殊不知大人若不點頭,縱有韓退之再生之筆,其文亦難見天日!”
“大人不過略抬指尖,便叫他十年寒窗凍餓煎熬盡付東流。可憐這蠢物,至今怕還不明白,欲戴烏紗,先學做狗的道理!”
“可憐,可恨,可悲啊!哈哈哈哈……”
記憶里模糊喧囂的畫卷如潮水般急速退去,肖染卻兀自僵立在門口,呼吸陡然變得粗重急促。
胸腔里,羞憤、不甘、殺意、悲涼……無數情緒如同沸騰的巖漿相互撕扯沖撞,雜念如毒藤般瘋狂滋長蔓延,幾乎要撐裂他的頭顱。
“你……沒事吧”直至身后的芍宏樟察覺異樣,小心翼翼地在他肩頭輕拍了一下。
肖染猛地轉過頭!
那雙眸子里,嗜血的兇光如同地獄之火驟然爆燃,冰冷的殺意如有實質般刺向芍宏樟。一瞬間,芍宏樟臉色慘白如紙,全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從頭皮涼到腳底,他終于真切地觸摸到了肖染那深不見底的可怕。
萬幸,那駭人的兇光只一閃便如潮水般退去,被肖染強行鎮壓下去,眼神迅速恢復成深潭般的清澈。仿佛僅僅是片刻的愣神,他便已強行掙脫了那洶涌的負面情緒沼澤。
“我……無事!”
肖染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他緩緩搖頭,目光卻狐疑地落在自己的手臂上——那里,一道新的、若隱若現的猩紅印記,如同活物般悄然浮現。
“方才的記憶碎片……是李笑之父,李季年輕時候的記憶么”肖染眼神銳利如刀,“這些殘破的記憶,究竟想告訴我什么指引警示還是詛咒”
百思不得其解,肖染只能將紛亂的碎念強行壓下,目光如電,投向面前氤氳流轉的門戶,旋即毫不猶豫地一步踏入。
芍宏樟心有余悸,不敢有絲毫耽擱,緊隨其后。兩人的身影頃刻間被那片濃稠得化不開的朦朧白霧吞噬。
隨著白霧漸漸稀薄,等兩人從迷霧中走出來的時候,眼前卻是似是有一座座山頭交錯的立在前方。
“那是”
芍宏樟跟著往前走,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卻不想一只腳剛邁出去,就被肖染一把給拽住了領子。
下一秒芍宏樟就感覺腳底一空,險些就要摔下去,低頭一瞧,這才發現腳底下竟然是一片筆直的深淵。
這若不是肖染,只怕他就要掉下去摔個粉身碎骨了。
“別亂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