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進村子,陳言忽然就看見路邊站著一個身影。
這人看著腦袋應該原本是禿的,但應該是有些日子沒刮,長出了一層青青的頭發碴。身上是一件長棉袍,還挎著一個單肩的布挎包。一雙手也沒空著,提著一些米面之類的袋子。
這種模樣打扮的,應該是那種僧人模樣,只是有些不倫不類,看著就像是那種山寨仿制的。
陳言看了一眼就認出這人來了,緩緩把車開了過去,在路邊喊了一聲:“初一!”
那僧人轉過身來,是一張年輕的過分的臉龐,五官很普通,眼睛略小,嘴唇有點厚,看著最多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只是眼神瞧著有點不是很靈動。
他看著陳言,愣了一秒鐘后,臉上緩緩浮現出一個憨厚的笑容來,說話的語氣也透著親切:“言哥,你回來了啊。”
這年輕僧人,名字就叫做“初一”。
本名應該是王初一,不過現在算是出家了,就去了姓,留個初一兩個字,勉強算作法號。
其實和尚不和尚的么……初一大概是不算正經和尚的。因為他待的那座廟,是一座野廟——就在村后的山上,那座野廟。
這種廟,若是放在大城市里,是要被官方取締的。因為不是正經登記注冊的寺廟。
但在鄉下,這種事情么……民不舉官不究。
陳言記得王初一今年應該是十八歲了,算是他在村中的發小。
這孩子么……命不太好。
出生的時候他父親給他取名“初一”。倒不是因為他的生日是在大年初一。而是……他親爹小時候上學就上到初一。
這么草率給兒子取名,可見這個爹也不是個負責的人。
王初一生下來不到一歲,有一天親媽干活的時候忽然一頭摔在地上,人沒救過來,就走了——事后查出來,是腦溢血。
父親后來在他三歲的時候,又娶了一個,他就有了個后媽。
四歲的時候,父親在外面打工,在工地上摔死了,他就沒了親人。
工地的老板賠了一筆錢,但當時王初一是一個四歲的孩子,這錢當然是落在后媽的手里。后媽對他……當然是不好的。
他小時候生過一場病,發了場高燒。后媽疏忽照顧,沒及時帶他去醫院,算是耽誤了。就此之后,大概是那場高燒里把腦子燒的有點問題,他就有些憨憨傻傻的。
倒也不算是燒成了傻子或者弱智——大體看上去和正常人也差不太多,就是說話做事,反應稍微慢了一點。而且復雜的事情也不太能記的住。
整個人看起來就顯得很憨厚呆傻的樣子。
小時候,村里別的孩子都欺負他,拿他當傻子。不過陳言受老太太的教育,與人為善,從不欺負這個家伙。
王初一小時候,就總喜歡跟在陳言屁股后面。
他比陳言小了好幾歲,就給陳言當了好幾年的小尾巴小跟班,有陳言護著,他倒也沒再受什么欺負。
他那個后媽,本沒打算讓他上學的。
好在村里的老村長熱心,嚇唬那個又蠢又貪的婦人,跟她說這是國家的法律,九年義務教育,如果不送孩子去學校,就讓人抓她……
結果嚇住了那個蠢貪村婦,捏著鼻子供王初一念書念到了初中。
不過念完了初中后,后媽自然就不肯給他再花錢念書了——其實他也考不上高中的,連中專技校都夠嗆。
他那個腦子,學習根本就學不好的。從小到大都是全班倒數。
王初一十五歲的時候念完初中,就離開了家——不知道怎么的,他被山上那座野廟的老和尚看中了,收了他當徒弟,就此算是出了家。
他那個后媽早覺得這么個傻子是累贅,當然是求之不得,巴不得他早早離開家,跟自己撇清關系。
送王初一上山出家后,后媽沒了累贅,賣了村中房子和地,然后改嫁到別的地方去了。
這個事情,村中的老村長其實是知道的,但是這次對于王初一出家當和尚這件事情,老村長沒再干預。
陳言后來聽老村長和自己的老太太聊起過,老村長的想法是:初一這個孩子腦子不好,就算出去打工,沒人跟在身邊他必定是要被人坑騙吃大苦頭的——腦子不好么,這孩子,這輩子其實沒什么好的出路和前程了。